这下一见晏如陶登门,她就忍不住笑道:“晏郎君瞒我这些
年,害我昨日被长岭表兄笑话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这事,他怕是要记恨到头发胡子都白了。”林翡无奈地摇摇头,夹了一筷子芥菜丝。
玉娘向来话少,每回吃饭她都静静听着林家人说话,觉得有趣的地方也跟着笑。
因阿鸾回来,晏如陶也正巧在,阿鹭坐在他们二人中间,阿鹤又紧贴着阿鸾坐,玉娘便坐到了阿鹤右手边,反倒与林翱挨着。
瞥见她捧着粥碗听几人说笑,林翱怕举家团圆和乐的情形惹她伤怀,再加上三月时她说的那一番话始终哽在他心头,他将一碟雪菜鸡子丁往她面前挪了挪,话倒是一句没说。
玉娘见他动作,微微一愣,倒是很领情,舀起一匙,嘴角挂着笑。
送阿鹭去军营的路上,晏如陶问起军妓的事情。
“京中已有传闻,我想其中经过必定曲折,周旋实在不易。”
她将缘由说与他听,叹道:“说是‘军妓’,其实细究起来并不很准确。四娘是城里的私娼,偶尔才到军中来。因此,只要说动了姑父,各衙司也不会横加阻拦,最多受些非议。”
“听你的口气像是不大好说动。”他想也想得到,沾了“妓”字,官场中人面上定是唯恐避之不及,她一个年轻女郎去向长辈、上官谈论此事,必会遇到重重困难。
果然,她苦笑着摇头:“我阿娘知道后怒不可遏,质问我还要不要嫁人。”
未出阁的小娘子做了女军头
领已是古今未有的奇事,贺宁心知她志向所在,这几年很是支持。可“妓子”入女军关系到所有人尤其是林翡的名声,她火冒三丈也是情理之中。
晏如陶只恨当时身在京中:“若我在,定会全力支持你,你阿娘知晓了我的态度,也不必担心你嫁人之事。”
马车摇摇晃晃,盛夏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的缝隙落在他的脸颊和脖颈上,林翡注视着他的双眼,喃喃道:“是呀,若是你在……”
若是他在,她就不会苦苦叩问自己,为何自己百般劝说,正直善良的耶娘亲人也不肯见一见四娘、听她分说,不愿体恤这类出身微贱、身陷苦海的女子?
至少还有一个他,能抛下成见,想她所想,她心里也会好受些。
好在后来她渐渐悟出来,在此事上无法指望他们垂怜施恩,唯有讲明利害,才有一线机会。
她搜肠刮肚,从四娘养母是巍州军户遗孀讲起。
巍州隔个几年就要动干戈,战亡将士背后的孤儿寡母多不胜数,其中不少人无依无靠,连同家中女儿一起沦落风尘。
若是开恩给这类妓子脱籍,一能避免军士们寒心,二是给她们一条从良的路径,也算行善积德,三来也让巍州百姓知晓官府的仁义。
林翡所说也是实情,加上林翱忽然转了口风,也支持起她来,姑父和阿耶才勉强松了口。阿娘那边她千哄万哄,见巍州这边没人敢明着议论,也安下心
来。
晏如陶听罢,捻起她鬓边几根碎发帮她别在耳后,轻叹一句:“女子不易。”
“你以为这就万事大吉了?”林翡自嘲道,“更难的还在后头,晚上再同你细说,军营要到了。”
晏如陶在大营门口目送阿鹭进去,见不少女军笑着同她讲话,还有胆子大的远远指着他的方向,应是在打趣。
他打从心底里为她喜悦,这才是令她舒展自如的地方,即便肩上扛着重担、手头诸事烦扰,她亦是乐在其中。
倒是自己,像是又回归到从前的闲人一个,今日去都督府谈完正事,似乎也可暂时脱手。
在来巍州的路上,阿娘已提点过自己,巍州可不比京城,能任由他单打独斗、自在行事。说到底是来投奔,既是在人家屋檐下,就得摆正自己的身份,少拿主意。
他盘腿坐在马车里,想到当日阿娘一脸戏谑地说:“这一车的细软就是你的‘嫁妆’,我亲自送你远嫁,入赘巍州林家。”
端午前夕情急之下,阿娘立刻做了决断随他北上。从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变成徒有虚名但好在能享受富贵的大长公主,再到如今仓促离开自小长大的京城,前往陌生的北境度日,实在是委屈她。
他心知阿娘不是强要面子派头的人,说这些话也并非埋怨,只是想让他明白处境不同,不要随性而为,得罪了李、林两家。
实际上他想得更远,如今只有这巍州一块地盘,李
宣威是说一不二的都督,林济琅和小辈们全力辅佐他。若日后吞下更大的地方,林家该分到几杯羹,实在难说。
毕竟李宣威麾下最得力的干将是林翱,屯田度支关系到命脉的大事又是林济琅在操持,李宣威长子阿岭和阿鹭的军功相当,次子阿峻只经手过商贸的事,林家少说占了一半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