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182)

沈筵也知他心内难过,沉声道:“究竟还是闹成了这样?”

苏阑本想怪罪李之舟两句,但见他脸上笼着一团思欲愁闷之色,方才在病床前坐着也是默声叹气的,原先的七分气倒减成了两分。

她只当李之舟已经知道了孩子是他自己的,因道:“现在孩子没有了,李主任,你倒来守上她了。”

李之舟早猜着她会是这态度,那夜从宋临家出来以后,苏阑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如今既出了事就更了不得了。

他少爷看起来倒是更愤懑金怀,“苏阑,别说你为她气急,我和她怎么算也好了十来年,岂非比你更难过?”

苏阑冷着脸没有作声。

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林静训从来没有遇见过李之舟,人不怕一直走在黑暗里,就怕眼前总有一盏微弱的灯在吊着你向前。

可等耗尽气力跑近了一看,这盏灯宝珠一般紧紧捏在沈瑾之的手里,管谁来抢她就要和人搏命。

这远比从没见识过萤烛之辉的摸黑夜行还要来得伤人。

苏阑略定心神,出言责怪他道:“你既知道她有这个心病,素来也只肯在你身上用心的,就不该勾得她怀孕才是。”

当着沈筵的面李之舟也不怕老实对她说,“天地良心,就那么一次,我还戴了套。”

“那孩子是谁的!?”苏阑不禁喊道。

李之舟红着眼眶长吁了一声,“自然是正根正苗的林长公子。”

沈筵闻言也摇头,“翊然这个无法无天的黑心种子,赶明儿得了信,还不知又要怎么闹到天上去了。”

李之舟像是拿定了主意,“他闹他的,这些年欠了静训的,我都还她。”

苏阑却根本不信他,“你打算怎么还呢?要就只是陪她两天,白哄她高兴,扭头又和瑾之结婚,还不如现在就走。”

“不用还,你走吧。”

林静训虚弱的声音如鬼魅般幽幽地从病房里传出来。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苏阑忙走进去,握着她因输液有些肿胀发亮的手背,“你觉得怎么样?”

“睡了这些天好多了,”林静训恬淡地笑笑,“你扶我起来一下。”

苏阑给她垫上两个鹅羽软枕,“饿不饿?吃点东西好不好?我去买。”

李之舟却说,“还是我去买吧,你在这儿陪她。”

林静训很少有这样的坚持,“我什么都不想吃,你不要再来看我。”

“你怎么怨我都没有关系,我该受的,但别在这时候赌气好吗?身子要紧。”

李之舟坐到床沿边,望着她的眼睛,极知疼着痒的关切她。

林静训却眯起眼睛闻了闻,隐隐有柑橘的馥香奇调,是Xerjoff的文艺复兴,沈瑾之最日常的一款香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最喜欢的,李之舟身上的那股犹如春风里夹杂着青杏的少年味道,他在篮球场上迎着日头起跳投篮时喷薄在空气中的荷尔蒙的芬芳,再闻不到了。

原来人不如故里的如字,说的不是比不上,而指他再不是了那个人。

林静训清楚地感到,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死了,并且永远不会再生。

她一贯就瞧不出什么欲望的脸上,越性生出不贪新不厌旧的寡淡来。

林静训平静地开口,“我的身子,糟践坏了无非是个死,和你无关。”

作者有话说:

画饼充饥——《三国志卢毓传》载曹明帝语: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

第93章

苏阑吓了一跳。

往常说话都没大声过的林静训, 竟然对着李之舟,阴阳出这么句无从反驳的话来。

李之舟只当她是刚失了孩子,心绪还未见平复,他摸了摸她的脸, 低声道:“大正月里的, 做什么要死要活没个遮拦?少信口胡说。”

林静训点头, “瞧我这不识眉眼高低的样儿,李主任如今身份不同了,哪里是我们可以同生共死的?还是该叫你驸马爷好些?”

苏阑听郑臣说过。

沈瑾之高一寒假回北京过年,年节下吃坏了东西,带发了急性阑尾炎, 在家疼得满地不知道怎么好。

可那个时间段又是堵车的高峰, 她爷爷就为小孙女儿破了一次例, 封出一条路来让司机送到医院。

老主席听说以后就笑着说, “小瑾之才是真正的公主啊。”

当时院子里坐着很多人,有心思活泛的, 已经筹谋着怎么追她了。

从那以后, 圈子里就都喊她沈公主,便也戏称李之舟驸马爷。

林静训话虽说的刻薄。

但从苏阑的角度看过去,她暗暗藏在被子里的另一只手扑簌簌抖着, 和窗外寒风凛冽中挂在枝头, 强自撑着不肯零落成泥的腊梅瓣别无二致。

就是不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气, 才能让自己对着心上人, 说出这么一番不知好歹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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