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106)

林静训发来的照片里,是她男朋友骑着单车载着她穿过淮海路的弄堂小巷,金黄梧桐铺满了车篓,林静训手里欢欢喜喜的转着一片,脸上是那种特干净纯粹的笑容,好像曾经那些让人喘不过气的痛苦从来没有发生过。

真好,那个总是照顾别人的姑娘,也终于在这个世上,找到了一块她自己的蜜糖。

苏阑看着照片就笑出了声。

参加完Cambridge从中世纪流传下来的跪拜式毕业典礼后,苏阑拿上她的博士毕业证又马不停蹄地飞回了纽约。

郑臣已经回国,她把放在他那儿的东西全都搬回了自己家,正式入职以后,她就在总部边上租了个两室一厅的小公寓。

本打算踏实在资本主义国家混张绿卡过完这辈子的苏阑,在这一年初冬将至时节,接到了奶奶手术的消息,她忽然觉得,她似乎真的已离家太久,理当回去为奶奶尽点心,那日她和Johnson在办公室里紧张又细致地讨论了一个多小时。

三天后,周一大早的总部高层会议上通过决定,将她外派到北京分公司主管Corporate Finance,任期两年。

看起来是升了职,但比在纽约总部的薪酬少了三分之一,苏阑倒也不在意。

2019年12月初。

苏阑回到了阔别五年之久的北京。

她穿了件白色风衣,系出一抹纤弱袅娜的腰身,看起来姣柔又干练。

走出登机口,就看见公司给她聘请的助理高高举着欢迎牌,上面写着:“热烈欢迎苏总莅临Merrill北京分公司。”

苏阑只觉得脚底下的三室一厅又开始动工了。

她赶紧把墨镜戴上,抬手挡了挡脸,东张西望地走过去,特务接头似的,“是小方助理吧?”

方助理警觉的问:“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她算卦算出来的。

坎下、乾上,是现世卦,今日宜丢人。

苏阑把那块破牌子拿了下来,“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就是你要接的人。”

“不会吧苏总你这么年轻吗?”方助理咋呼起来,“我还以为怎么也得四十了。”

......四十。

是她的中文能力变弱了?不......这到底算好话还是损话?

方助理和她一起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公司给您订好酒店了,是RITZ的套房,咱们现在就过去吗?”

苏阑点头。

在还没租到合适的房子前,她只能先住酒店,还得把奶奶接来北京复诊。

她头靠在椅背上,一件件筹划着这些亟待解决的事情,心里千头万绪。

乍然一抬眼,苏阑和北京敞亮的冬天打了个照面,记得她读书的时候,一入冬就满面沙尘,骑着车去南锣鼓巷转一圈儿,那走街串巷叫卖的四五尺长的葫芦糖稀上都沾着层沙,隔三差五就被厚重的雾霾笼罩,那真叫一个“胡尘涨宇、八表同昏”,天也不如现在的蓝。

人的记忆是需要倚助特定的场所的,那些她在伦敦、纽约时故意选择遗忘的过往,到了北京就像细雨打芭蕉似的,点滴汇聚了起来。

她回想起当年一场接一场的流觞曲水,消沉在记忆深处的面孔,又在不断倒退的树影里渐渐鲜活起来。

岁末是大家最爱聚的时候,曾礼崩乐坏地享用过从世界各地空运来的鲜美顶级食材,苏阑倒是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每次走出开着暖气的餐厅,她就冷得直往沈筵的大衣里钻,脸埋进他胸口,一双小手紧紧环着他的腰不放,还有那更淘气的时候,索性把手打他衣服底下钻进去,贴着他的后背取暖,冻得他“哟呵”的一声。

沈筵也不跟她生气,他就贴着她的耳尖,笑着说:“你要把我腰凉着了,将来可是你吃苦啊。”

可他们从没有什么将来。

过去没有,现在更不会有,这种话说出来,伤人伤己。

连续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苏阑累得倒头就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北京这边儿的唐总非要给她接风,她初来乍到一新人,也不好推辞太过了。

苏阑在电话里应承下来,“行,那您把地址发给我吧。”

唐总也是个周到人,“苏总远道而来,哪能让您劳动奔波呢?就在酒店楼下。”

他订的地方就在RITZ二楼的京季,米其林三星新荣记旗下的荣派官府菜,离开北京前苏阑常来的地儿,跟着李之舟、杨峥他们那帮贵公子们一起。

为了表示她人虽在国外多年,但打根儿上论,还是一颗红心,苏阑特意找出了条旗袍换上。

还是两年前她从一苏州网店里淘来的孤品,花了她半个月工资,溪云锦的沉绿色,斜襟中领,精致手绣的花纹,连盘扣都光泽内蕴,穿在她身上就像是量身定制般的温雅娴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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