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做野猫,不想离开,不想去臭水沟里斗耗子。
秦奶奶带他回去的时候,他本以为那已经是自己最好的归宿——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偶尔被需要时出现,不再挨饿受冻,默默地以猫的姿态活下去,直到再次被抛弃。
他本来可以接受自己再回去餐风饮露的。
可封行远就像上天恩赐给他的一个奇迹。
封行远没有赶阮裕走。
不仅不赶他走,还事无巨细地照顾他。高蛋白高钙的罐头吃食之类的,哪怕阮裕挑食,封行远也不嫌麻烦地亲自喂给他吃。他听到封行远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说希望他快快好起来,可因为受了伤,他虽然很努力想尽快变成人,却没能做到。
一直拖了半个多月,阮裕才终于感觉自己又能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了。
“欢迎回来,阮裕。”封行远站在门外这样说。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温柔?
哪怕知道自己不人不猫的身份,哪怕自己屡次答应了他不打架却没做到,哪怕自己差点当着他的面杀人,面对这样的自己,他说的还是欢迎回来。
阮裕忽然理解了人类为什么要拥抱另一个人。
他给了封行远一个大大的拥抱。
封行远买的衣服很暖和,其中有一件外套是毛茸茸的,驼色,版型宽松,阮裕穿着像一只小麋鹿——这是他时隔许久再次在疗养院里见到秦岁时,秦岁对他说的。
彼时秦岁正在放周末,他把他周末的时间全都花在疗养院,连作业都搬个小板凳在奶奶床边的桌子上写。封行远这次也跟着阮裕一起来了,于是一个房间就显得有些小了,封行远跟秦奶奶聊天,阮裕就跑出去帮忙打水。
他不知道秦岁为什么跟出来,而且还破天荒地夸他这件衣服很好看。秦岁还说这衣服应该挺贵,阮裕对贵不贵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幸好秦岁也不是专程来和他探讨这个问题的,与平时不太一样的少年左看右看,忽而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阮裕是不是帮了一个姓周的女生。
“你是说,周琳珊?”阮裕反应了过来。
秦岁那呆板的眼镜下,忽而短暂地溢出了一丝光来。他可疑地抬手推了推眼镜,借此挡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扭扭捏捏地嘟囔回道:“果然他们说的那个染了一头放荡不羁的白发,美瞳还用的不同的两个颜色的,是你。那个,周……她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阮裕把开水的龙头拧上,疑惑地看着秦岁:“你认识她应该自己去问啊。”
“不……”秦岁那张冒了几颗痘痘的脸上忽然就腾起了一点薄薄的绯红来,“也不算特别熟。”
到底为什么跑来问阮裕这一出,秦岁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脸皮薄的书呆本来对阮裕就有些别扭,没有跟阮裕分享太多事,用“没什么”糊弄过去,就拎着水壶往回头跑。
跑也就算了,还不看路,转过去就在走廊上一脑门跟人撞了个满怀。
阮裕眼疾手快上去扶了秦岁一把,然而人扶住了,开水瓶却脱了手,“哐啷”一声响彻了整个楼层。茶水壶的底座摔坏了,内胆碎了一地,瓶里滚烫的水溅起来,秦岁自己被烫了一激灵,他对面那个人身上溅到的水更多。
那人高高大大,一身很休闲的打扮,被烫了第一反应却是问秦岁和阮裕有没有事。
秦岁一个劲在道歉,腰弯过了九十度,脑袋都不敢抬起来。一边道歉还一边手忙脚乱地找纸巾企图给对方擦一擦。
阮裕认得这个人,是封行远那天在银杏树下碰到的那个人。阮裕对他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莫名觉得那天跟他一起的、病歪歪坐在轮椅上的人很亲切。
于是阮裕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别人,略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你在看什么?”那人问。
“没什么,你是不是被烫到了,要去看看医……”阮裕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阮裕?”封行远听到动静从秦奶奶的病房里探出头来,喊了一声,一眼看见戳在那的楚陈庭的背影。
热气腾腾的一地开水和碎掉的水壶,封行远一看就猜到怎么回事了,他连忙走出去跟楚陈庭赔礼道歉。好在现在天气比较冷,衣服鞋子都比较厚,把开水的热量挡住了一多半,楚陈庭人没什么大事。
楚总也没什么要追究责任的意思,反而对秦岁和阮裕两位“小朋友”表示了理解,走之前他还问封行远阮裕是他的什么人。
封行远顿了顿,顺口胡诌了句:“亲戚家的。”
楚陈庭看着阮裕笑了笑,说:“挺有个性的。”
跟楚总寒暄过几句,封行远带着阮裕和秦岁把开水壶的碎片收拾了,就回了秦奶奶的房间。他没看到楚陈庭在走廊转角的地方又远远回头又看了一眼阮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