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听笑了,说:“中层的珊瑚虫付出了,才有顶层的优渥生活。”
阿兰又哦了一声,说:“没看出来,阿修,你还是个坏人。”
他说:“其他人更坏。”
阿兰说:“也是。发过财的男人,沉迷女色,一身恶习。爱看书的不多,阿修,你还算正派人,志趣高雅。”
阿兰难得当面夸人。
阿修意味深长地说:“沉迷女色,也要看对象。”
但阿兰说话间走了,去后院腌新的酱菜了。
后院,阿兰搬了板凳,坐在圆簸箕旁边,切蔬菜瓜果,通通切段,簸箕满了,就加盐,用力揉搓,最后塞进小坛子里,用捣衣棍压实,压一层菜,加一层盐,严严实实满了,封口,倒放坛子在墙角。
她试过笋丝、豆角丝、酱瓜、萝卜丝、梅菜,还有豆豉、腐乳、咸鸭蛋……
有时候炸一点粉裹小溪鱼、熏一点腊肉、卤一点牛肉。
这完全是一种冬天的生活乐趣,因为新鲜食材匮乏,用盐应对。
她也用糖渍秋天的果实,熬一点梨膏,或者猕猴桃果酱,冲开水喝。
阿修远远观察阿兰在干嘛,觉得她很像松鼠,和秋冬的山林定下契约的松鼠,忙忙碌碌,储藏之后,躲进干草窝休憩。
她无法适应城市的生活,城市缺乏领地,缺乏自然。
她也不太擅长从人群中获益。
区分好人或者坏人,占用了她太多心力。
那其实是不重要的,城市生活,在于统计人群的偏好。
不需要将人当人看,人潮生生死死,都可获益。
阿兰不懂这些。
所以,李修觉得阿兰过于纯真。
雪晴的那天,物资运过来了,还是空投的。
院子里的阿兰,仰望红白条的直升机在半空盘旋,在螺旋桨的噪音中,幽幽对阿修说:“贝塔,你的舒克来了。”
直升飞机里的飞行员,对着地面的人,做了一个Okay的手势。
阿兰也对着天空,做了一个Okay的手势。
阿修忍不住笑了。
阿兰扭头说:“阿修,你搬物资,我折梅花,今天的分工很明确。”
李修说:“赏梅吗?”
阿兰说:“只有三两棵梅花,在山谷里,没什么好赏的。”
但阿修还是要和阿兰一块儿散散,阿兰就让他拿了一个竹筒。
阿修不懂这竹筒做什么,走上雪地,阿兰用火钳捡了路上冻死的小麻雀,塞进竹筒里。
她自言自语:“埋进梅花树下,当肥料,这辈子做鸟,下辈子做花。”
李修看她在雪地里慢慢走着,零零散散捡几只冻鸟。
他不禁想,她一个人在深山呆了多久?
冰冻寒静,如斯寂寞的山林。
也许生于山林,长于山林,老于山林,一生都这样漫不经心地消磨在山林,对阿兰来说,是自在的。
走在言兰身后的李修忽然问:“阿兰,我在这儿住着,会不会打扰到你呢?”
言兰说:“不会,狗狗需要人给它拌饭。”
他又问:“狗需要我,我知道,那阿兰你需要我吗?”
阿兰说:“阿修,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还有你今天穿这么帅干嘛?”
李修今天穿了一件浅色毛衣,配一件羽绒马甲而已,谈不上多潇洒,他发觉阿兰可能擅长精神控制,忽冷忽热,忽远忽近。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约摸一里地,见着了山坳里的几株梅。
梅花树有点年头,李修看着像宫粉梅。随风摇散,雪也香了,清澈没有一丝尘土。
阿兰在树下刨开雪,又用随身带的竹片铲土,挖好坑,竹筒是冻鸟的棺木,整个埋下去,重新堆土,做了雀冢。
阿兰又折了三两枝梅花,给雀冢做插花,拜了拜,另外折了几枝,回去插花。
阿修默默看阿兰像个小女孩一样行事。
他说:“晚上,我用新来的食材,炖汤给你喝。”
阿兰问:“什么汤?”
阿修说:“蛏子干海带豆腐汤。”
阿兰说:“蛏子干一百多块一斤呢。”
他说:“金丝燕窝你吃吗?”
阿兰说:“金丝燕窝你也买了?”
李修欠欠地说:“嗯呢,长白山参,藏区冬虫夏草,也很滋补,我之前给你带的礼品,存在楼上过道,你不拆开看看,留着长虫生尘埃吗?”
阿兰说:“不能这样,太败家了。”
他说:“阿兰,你和我一家吗?”
阿兰辩白:“虽然不是一家,但不是一起过日子吗?”
李修替她拿着那几枝梅花,说:“言兰,你想清楚了,世上什么人一起过日子?”
他嗅了嗅梅花香,轻笑走了,沿着来时的雪径,两个人的脚印,还是一前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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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