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保姆说:“阿兰小姐,阿贤少爷找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朋友,叫什么定娴,姓胡。人很厉害,进门才几个星期,就打算将我们这些老佣人全辞了。她成天跟阿贤少爷,打听管先生房间的密码。你也知道的,古董都在那屋里。我们这些老人,平时都不让进去打扫。这个女人还带了一个女儿进门,叫什么李结玉,也是弹古琴的,二十多岁,开口就跟阿贤少爷借古琴。那张古琴,原来是管先生留给你的,你说太贵重,留给阿贤少爷做念想……阿贤少爷天天被她们磨,我看很快就要散尽家财了。”
阿兰听见了,原来是老房子着火。
她淡淡说:“阿贤怎么处置他的资产,是他的自由。法律上,我是外人。”
老保姆说:“怎么会这样?这几天,保姆司机厨子,我们就都走了,一定会换成那对母女的老乡,您一定多去看看阿贤少爷。”
阿兰说好。
转头,言兰打了个电话给阿贤,说:“阿贤,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阿贤蛮受宠若惊,因为阿兰有阿管一半的德行,忽冷忽热,任性刁钻。
春秋两祭,给阿管扫墓,她都不来。
难得,她还肯慰问一下他这个遗孤。
阿贤六十多了,老来是太寂寞了一点。
他有过一个前妻,相中他的门第,结果发现阿贤窝囊,没有志向,终生只能是个文具批发贩子,做做他父亲的跟班,人也不够聪明,他的前妻改嫁去了美国。
两人没有子女。
阿贤四十多岁,看着五六岁的阿兰进门拜师,心里喜悦,认她像女儿一样。
可惜阿兰养不熟,不管阿贤送多少玩具给她,她只认阿管这个师傅,当阿贤是南瓜、西瓜、冬瓜。
定娴,很不一样,是文具批发城里卖古琴的店主,她的店挨着阿贤的店,认识二十来年了,对阿贤嘘寒问暖。
一个单亲妈妈,也蛮坚强,养大女儿,也花钱送女儿李结玉学古琴。
李结玉,读了个音乐系,同班同学考乡镇小学音乐老师,她不愿意去,太艰苦低薪。
她宁愿当城里的音乐培训老师,很想认识一些有钱人。
可惜左右认识的,都是普通人家,很气馁了一点。
直到跟着妈妈,傍上了阿贤,住进了高级别墅区。
回想二十几年前,阿管七十岁收徒。
胡定娴也想让年幼的女儿拜阿管为师,送了不少礼物给阿贤,让阿贤推荐。
阿贤没收礼,推荐了。
管老先生见过这对母女,跟儿子阿贤说了一句,世风日下,进门眼睛就瞟着别人家贵重东西的布谷鸟,也能碰古琴?
布谷鸟,喜欢推开别的鸟蛋,不是什么好鸟。
阿贤明白了。
上流社会精英圈,要见真章,要讲馨德。
阿贤,自己也是个落后分子。
平时,谁愿意奉承他这个靠父荫的?
他能接触的,愿意对他热络的,也就这些图点什么的人了。
现在人老了,更不计较功利不功利的了。
谁愿意花时间心力给他,他就跟谁亲了。
这次,言兰打电话给阿贤,除了问他身体康健,也没说别的什么寒暄话了。
言兰说:“阿贤,你旁边没人吧?”
阿贤说:“没人呀。”
言兰说:“以后每周,我会打一次电话给你,你要是出什么事,定一个暗号。”
阿贤自信满满,说:“你这个小丫头,乌鸦嘴。”
言兰说:“那就用乌鸦嘴做暗号吧。”
阿贤乐了,小丫头片子,不盼着他一点好。
不过半个月后,阿贤没出事,阿兰先惊讶了。
李结玉借到了那张古琴,琴背刻着“实式凭之”的清朝旧琴,取自明史,“此尧舜用心也,天地祖宗实式凭之”。
琴十分贵重,上拍卖行,几百万。
李结玉拿着这古琴招摇,自称是名家管先生的弟子。
她故作谦虚,一副平易近人姿态,去了一些古琴同好会,给刚入门没什么品鉴力的学生弹奏,很赢了好感。
李结玉初次笼罩在名利之光里,得了甜头,买了一些媒体通稿,很有喜色地大谈古琴从艺心得。
可惜在行家那儿,没有什么水花。
但她不在乎,她找了一家艺术经纪公司,还要办大型演奏会。
演奏会营销的噱头,管先生唯一女弟子携名琴走进高校。
她也不为赚大钱,只图这个名号。
演奏会成功办了几场,风评一般,但碍于她是管老的弟子,也不敢批评得太狠。
不过,管老先生的名声,算是坏了一点。
因为,听众达不到预期。
有人指出,这个李结玉,不是管老先生的徒弟。
但舆论上,谁那么理性剖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