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远去,而谈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顾九只听个大概,一时生了些好奇:“什么书院?”
沈时砚指腹细细摩挲着光滑的杯壁,闻言,动作一顿,缓缓道:“先皇未驾崩前,命人开办书院,广收天下寒门子弟入学读书,而今便是他们口中的蓬莱书院。”
沈时砚眼皮垂下。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却是一个好帝王。
自从得知了二十年前沈家军惨死的真相,顾九便一直避免在沈时砚面前提及先皇,这会儿误打误撞谈到了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沈时砚却微微一笑,十分自然地换了话题。
......
比起燥热的夏天,还是天高云淡的秋更让人喜欢,反正顾九是这般想的。然而舒服的日子又总是过得如此快,眨眼间便到了立冬。
这天,顾九他们在王府的后院暖酒吃肉。炭炉烧得旺盛,炉上放着香醇辛辣的美酒,旁边的食案上又摆满了滋滋冒油的炙肉。
三人聚在一起说笑,是冬日里难得的消闲。
顾九嗜辣,每次吃肉前总要沾上满满的芥辣,楚安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不由也来了兴致,学着顾九,将炙肉裹满芥辣酱,再送入口中。
楚安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他只觉得舌头宛如被大火燎着了,辣得他满脸涨红,七窍都要冒烟儿。
楚安连喝了好几杯茶水,都没能将这股辣劲儿压下去。顾九让夏蝉去厨房寻来一碗牛乳,而后便在一旁幸灾乐祸。
楚安一口气将那牛乳喝个干净,才缓缓平静下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顾九:“这么辣的东西,你是如何下的去嘴?”
“那是你不耐辣,”顾九笑着摇头,“你瞧王爷,他适才也是那般吃的,我好歹还是觉得有些辣,但他可是毫无反应。”
楚安擦去额角渗出的热汗,奇怪道:“长赢,你什么时候这样能吃辣了?”
“不清楚,”沈时砚抿了口热酒,笑了笑,“可能是和阿九呆在一起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楚安麻木道:“......我此刻在这,是不是有些多余?”
顾九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肉,憋着笑:“一家人,一家人。”
正热闹着,流衡从前院匆匆跑来,禀道:“王爷,吕绍文好像死了。”
沈时砚神情微变,眉头骤然蹙起:“什么叫好像?”
流衡道:“尸体不见了,但是凶杀现场还在。”
顾九见气氛不对,踢了踢楚安,小声道:“吕绍文是谁?”
楚安道:“这人是工部侍郎,先皇还在时,他便被派去蓬莱督建书院,直至前些日子才回京。”
话还没说完,沈时砚已经起了身:“我去看看。”
楚安面露愕然:“吕绍文是朝廷官员,他这事不应该交由大理寺去查吗?”
沈时砚只道:“这人是我旧识。”
顾九放下筷子:“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楚安立马起身:“我也去。”
沈时砚薄唇动了动,已经到嘴边的拒绝还是咽了下去。
三人乘马车赶往吕绍文家,而他们到时,大理寺的公差已经将吕府守住,高方清正在厅堂审问一个小厮。
沈时砚他们进来之前,已是有人提前给高方清通报,所以见三人来到厅堂,他只是抬了抬眼,也没招呼,便继续审问小厮。
“无缘无故的,吕侍郎怎么可能跑到仆役们用的茅房如厕?”
小厮跪在地上,也不知是被高方清吓的,还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整个人直哆嗦,说话也磕磕绊绊。
“这......小人也不知道啊!”
昨晚深夜,他因在晚饭时多吃了两口凉食,便腹痛不止,足足跑了三次茅厕。
最后一次,约是在丑时末。
他将油灯护在怀中,寻了个坑位后,因不舍得费油,就将其吹灭了。周围黑灯瞎火,好在天边那半轮银月亮着光,他倒也没怎么害怕。
四周除了时不时响起的呜咽风声,便只有他那咕咕乱叫的腹痛声。
他也不知道蹲了多久,只觉得两腿有些发麻,待他实在扛不住这萧萧寒风,正准备起身。谁知却在这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声音便戛然而止。
而就在他那两扇木门的下方,赫然出现了一双黑靴。
他当时吓了一跳,便出声提醒这里面有人。可门外并无人回应他的话,而门缝下那双黑靴也仍然分寸未移。
一时间,他只觉得那寒风的凉意袭便全身,顿感毛骨悚然。
他不由攥紧了怀中的油灯,大着胆子又说了两句,但仍是没有得到回应。
就在他快撑不住那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时,那双黑靴突然动了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门外那人离开了,随后,便从右侧传来一声刺耳的“吱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