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至宝出生,我这一辈子算圆满了。你也知道,我身体越来越不行,鸿华也走啦,我是不是也快了。”
他说着说着,就真像要随陆鸿华去了似的,声音越来越轻小,越来越无力。这边说完,那边就又掏出根烟,老方上前抢断他:
“先生!少抽几根吧!抽多了,睡不着觉。”
他笑了笑:“嘿嘿,戒了那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抽上了。瘾难戒啊,一旦放纵了一次,就不得了了。”
老方扒耳搔腮,拿他没办法,只能埋头叹气。落地钟摆荡来荡去,张傅初抬起眼看了看:
“我去看看她。”
张家夜灯闪照,满层金碧辉煌,他扶着扶梯登上了二楼。房中宋枯荣刚沐浴完,散着一头长发坐在梳妆台子前。
他推门而入,吓了她一跳。她如今是心中有鬼的人。
“吃过饭了么?”他走近问。
她挫着手背:“吃过了,在饭店吃的。”
他坐到沙发上,身上沾的烟味散进空气当中,宋枯荣赶忙起身去将窗户开开,她现在是闻不得烟的。
“你过来坐。”他说,“我让老方吩咐过了,不许他们靠近,你过来,我们说说话。”
宋枯荣坐过去,她正好也有话要跟他讲。想来他是为了昭告她即日将升尹溪文做正房的事,那她就顺理成章提出离婚,如此也算一举两得。
他翘着二郎腿,两边长长的衣带绲边托在地毯上。
“阿荣,我想收回我上次说的话。”
她眉头一紧,方寸大乱:
“什么?”
他侧过头看她:“我要你继续做我的张太太。”
宋枯荣倏然站起身,她不知道张傅初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总之绝不是良心发现,或许只是因为他认为她还有利可图。
尽管是那样,她也不能自乱阵脚,她努力平息心绪:“我不愿意。”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愿意当个傀儡。”
“傀儡?”张傅初瞪着眼:“你应有尽有,什么叫傀儡?”
“是你自己亲口说,要让尹溪文做你的正妻,如今怎么?又离不开我了?张傅初,你以为人人觊觎你的张太太之位么?我告诉你,我宋枯荣不稀罕。”
“你!”他猛然坐起来,手指着她:“你不稀罕,你以为你今天的一切,是谁给你的!”
她最恨听见的就是这番话,她紧紧攥着手,站起来往别处走,总之不愿离得他近。
张傅初起身跟过去:“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如今在上海,你就是张太太,到你死,你也是张太太。”
她气得脸色苍白,
“我要跟你离婚!”
她回过头冲他大喊。
他昏了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唇边胡须颤了颤:
“你说什么?”
她强装镇静,义正辞严:“我要跟你离婚。”
他哑然失笑道:“你要跟我离婚?呵呵……宋枯荣,你疯了。”
他原地转了一圈,身子笑得抖动起来,他躬着腰凑近她:
“阿荣,你是忘了么?你没有父母啊。也没有兄弟姐妹。”
她两只眼睛含着泪,死死盯着他。
“这世上,你是无亲无故的,你忘了么?没了我,你又是谁呢?你无处可去,无人可依,无力自保,除非你就是不想活了,阿荣,你不想活了么?”
她泪如泉涌,哭得面目狰狞。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十六岁决意托付终身的人,是她同床共枕了十五年的丈夫。
他看她哭得伤心,心里又有了些底气,其实那些决绝的话无非就是故意恐吓她,让她明白她是活在他的庇护下,她永生永世都无法逃出他的高楼。
她咬着牙:
“你比冯义围更恶心。”
这样的讽刺并不能激怒张傅初。他甚至觉得这是一种隐晦的赞美,他该谢谢冯义围呢。他淡然一笑:
“冯义围。纵然他是个好人,如今也没有能力从我的手中带走你。”他抬眼:“更别说,旁的什么人了。”
他瞧她似乎已经哭没了力气,便准备转身出去。不用过多久,等她想明白了,认命了,一切自然恢复从前。
她浑身颤抖,一只手扶着桌角,另一只紧紧攥着,指甲都嵌进到肉里,流出丝丝的血,眼泪一滴滴潸然滑落。
“我怀孕了。”
她冲着他的背影,言之漠然。张傅初没说错,她疯了,她气得发了疯。
张傅初面色刹冷,定在原地,他惊愕地回过头,目露凶光,一步一步朝她逼近。她倚着墙壁,惶然瞪着他。他会杀了她么?然后再杀了陆庆归么。
他死死捏住她的下巴: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一滴泪滴进他的左手虎口。
她啜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