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怪他,因为没有人知道他遭受着什么。
他扮演着最令人厌恶的角色,把所有情绪隐藏起来,只有在每年一次和云顶峰通话的时候,他才得以宣泄,撒娇耍泼,脏话连篇,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然而宣泄完了,他又甩甩脑袋,趾高气昂地走出去,回到那个目中无人,薄情寡义的“常焰”的身躯里。
一次次任务结束,一次次任务开启,认真去问他的时候,他都没拒绝过,那副担当感十足的样子,像个刀枪不住的铁汉子。
*
吧台的灯光昏暗柔和,周源轻轻晃着身体,用一种很优雅的姿态拿起一瓶黑刺李金酒,倒入量杯中,又拿过一个带着麋鹿酒嘴的瓶子,“生命之水”从麋鹿嘴里轻轻流出。
冰块擦碰玻璃杯的声音悦耳,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淡淡的烟草味道。
一杯鸡尾酒推到常焰面前:“你的酒好了,他叫‘遗忘剂’喝下它,会忘记所有烦恼。”
常焰嗤笑一声:“你现在像个娘们,说话跟念诗似的。”
周源摊手:“我退休了,像什么谁也管不着。”
常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退休了怎么还干这个?”
他指的不是开酒馆,不是调酒师,而是做情报员。
“干习惯了。”
黑胶唱片曲调悠扬,掩盖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摸不到枪,穿不上军装,干着有什么意思。”常焰淡淡说。
周源轻笑:“我习惯的不是枪和军装,而是做点什么,为别人……”他微微思忖,继续说:“不知道为什么人,总之能做点什么就好。”
“习惯付出。”常焰总结。
“你不也是吗?”
常焰没正面回答,而是有些感伤地看着外头静谧的街道,说:“这习惯不好。”
但改不掉。
人类是个拧巴的物种,总喜欢找点罪受,用来证明活着的意义。
因为少年是希望,血气方刚的时候把这种希望看得很重,必须做点什么,想要辉煌,想受瞩目。
少年不再是少年后,这种浮躁的想法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层的,可以没有辉煌,可以不受瞩目,但要能做点什么。
看见罪恶,便看见罪恶带来的苦难,这东西很挠人,一旦看到,就想去改变。
常焰点燃一根烟,烟雾把他的轮廓笼罩,眸中闪烁着没人看得懂的光。
鸡尾酒色彩斑斓,如梦如幻。
第16章 预感
又到了陪云端去寺庙的日子,祭拜,上香,而后云端去和方丈交流佛学,云边在外头等。
经历会改变一个人,这话没错。
云端以前不信佛,失明之后才信的,云边其实觉得他心中不是真信那佛祖能保佑人,只是给自己找个消遣能平和面对这世界罢了。
天上飘着毛毛雨,云边站在屋檐下,听见正殿传来诵经声,她掏出那盒红塔山,有些出神。
忽觉有人影,云边抬头,看见一位和尚正站在她身侧不远处,左手虚举在胸前,手上挂着一串佛珠。
云边把烟盒收起,解释:“我没有要抽烟。”
和尚神态平静,行合掌礼:“阿弥陀佛。”
和尚路过,云边多看了一眼,发现他就是上次帮自己解签的人。
云边唤了他一声,和尚转头:“施主有何事?”
云边停顿两秒,摇头:“没事。”
和尚再度行合掌礼,嘴里念叨:“阿弥陀佛,女施主若是心中有不明之事,不妨向佛祖倾诉。”
云边淡笑,不甚在意地说:“佛祖会给我答案吗?”
“有缘之人,能得到佛祖的指引。”
“佛祖指引的难道就一定是对的吗?”云边浅薄地说。
和尚沉默几秒,摇头笑笑:“看来施主心中已有答案,也知对错,既是如此,跟随自己心意就好,我佛慈悲,自会普渡。”
云边怔了两秒,说:“谢谢师傅。”
师傅离去,云边看着雨中闪烁的烛火,虔诚祭拜的人,忽而笑了。
每天来求佛的人那么多,到底是欲望还是愿望,谁又能分得清呢。
和云端回去的路上,他们又经过那座老石拱桥,因下雨,桥面湿漉漉的,云端撑伞,云边拉着他的手。
河两边的树木,梢头的叶子已泛黄,风一吹,有几片飘落下来。
不知不觉,已入了秋。
伞有些小,云端看不见,怕云边被淋到,松开了她的手,转而搂住她的肩膀。
云边看他一眼,云端的侧脸冷淡,表情疏离,这疏离不是对人,而是挫败的人生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没人能想得到,曾经的云端是很灿烂的人。
纵然那灿烂已消逝许久,但云边相信,没人能抹去过往,青葱的岁月,热血和辉煌铸造的前半生,还有心底没有熄灭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