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康借着酒意,念着林衍,闭上眼徒手缓解下身的焦躁。
他对自己经验十足,撸一管用不了多久,然而射出来的那一瞬间,穆康没有感到多少快乐。
和那晚的极致高潮比起来,此时的客厅里又黑又冷,没有洁白柔软的床,没有若有若无的乌木香,没有火热紧密的拥抱,没有肆意滴落的汗水,没有霸道强烈的贯穿,没有……
没有。
没有??
穆康突然意识到一个不同寻常的细节,不顾满手精液,倏地坐了起来。
他皱着眉在黑暗里回忆了很久,游移不定,拿不准是自己忘记了,还是林衍那晚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好好亲过自己?
赤道周边大多常年炎热,但C国的东部高原气候凉爽,是热带人类聚集区里的科隆群岛。
十月的第十场暴雨如约而至。
雨水浇透泥土,地基摇摇欲坠,刚刚建好两个月的排练厅在泥地里苟延残喘,看起来撑不了多久。
林衍赤脚站在脏兮兮的淤泥里,冒雨同当地居民一起修补排练厅外墙,深知这种修补治标不治本,最多再过两三场雨,排练厅就要塌了。
他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修补外墙,也记不清这是第几座坍塌的排练厅,更记不清曾在大雨里送别了多少年轻生命。
坐在排练厅里的米娅,即将成为无数被死神亲吻的无辜者之一。
她刚满十二岁,圆号吹得棒极了,音色优美温柔,气息比男生多了一份女生特有的细致。林衍最喜欢用她的圆号和木管搭配演奏抒情片段,每次米娅几乎不用林衍提点,就能找到最准确的呼吸与节奏。
林衍没有想到,自己从约翰内斯堡启程,翻山越岭来到这个非洲中部高原的贫民窟时,迎接他的是已危在旦夕的圆号首席。
半年多不见,女孩瘦成了皮包骨,露出衣服的黝黑皮肤上布满暗红疮口。
对于一出生就携带艾滋病毒的孩子来说,能活到十二岁已经非常侥幸。林衍在看到米娅的那一刻就知道,她的时间快到了。
大雨来临前夕的傍晚,米娅硬撑着站在光线昏暗的平房里,用口音浓重的法语说:“Evan,你终于来啦!”
艾滋病晚期病人的濒死时刻,林衍陪伴过很多次。人世悲惨触目惊心,硬把洁身自好的林衍逼成了半个艾滋病专家。
林衍努力掩去眼底的悲伤,对米娅说:“我带了新曲子来。”
米娅虚弱地说:“太好了,可是我……不能参加排练了。”
她全身溃烂症状严重,若在发达国度,是需要被深度隔离的患者。
“没关系。”林衍说,“我带你单独练习。”
每一个即将死去、无法参加排练的孩子,林衍都会尽量进行一对一指导,而今天的这场雨,就是他和米娅之间最后一堂课的见证者。
排练厅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暂且存活。林衍被冰冷雨水淋得浑身湿透,披上一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毛巾,进去继续给米娅讲课。
米娅面前的谱架上放着《林中精灵》的第一圆号分谱,看到林衍进来立刻指着谱子说:“我想试试这一段。”
林衍走过去看了一眼:“这一段描绘的是溪水。”
“我没见过溪水。”米娅咳嗽了一声,“没问题吗?”
“没问题。”林衍在米娅对面坐好,“来吧。”
米娅慢慢拿起圆号,心爱的乐器对此时的她来说重若千斤,但她向林衍坚定表达过,自己不需要帮助。
这位小演奏员的吹奏气息已涣散,嘴唇震动无法到位,但音乐的情感并未被抹去,音色依旧是米娅擅长的细致温柔,像极了丛林里潺潺流淌的地底溪水。
可惜孤独的圆号声,只勉力维持了十小节。
女孩儿喘着气,颤抖着把圆号递给林衍说:“Evan,帮我拿着它好吗?”
林衍稳稳接过来:“好听吗?”
“真好听。”米娅小声说,“作曲家是你的朋友吗?”
“曾经是。”林衍苦笑道,“但是现在……不是了。”
米娅惊讶地看着林衍,灰蒙蒙的眼里闪过属于少女的兴致勃勃。
就像一道生命之光。
无能为力的林衍捕捉到了,霎那间很想说些什么,好抓住那道即将熄灭的生命之光。
他犹豫半晌,开口道:“米娅,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好啊!”米娅眼睛一亮,“我在听,Evan。”
林衍:“是关于这位作曲家的。
米娅:“嗯。”
林衍平静地对女孩说:“我爱他。”
“啊!”米娅吃惊地叫了一声,“这位作曲家吗?”
林衍:“是的。”
米娅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们现在不是朋友了?”
“我做了一件错事。”林衍低声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原谅我。”
“我知道。”米娅马上说,“去道歉呀!”
林衍难过地看着米娅:“他不会原谅我的。”
米娅眨眨眼,说:“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Evan。”
林衍:“好。”
米娅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爱你呀,Evan。”
林衍轻轻地笑了:“嗯,我知道。”
米娅:“如果我做错事了,你会原谅我吗?”
林衍怜惜地说:“当然会。”
“那就是了。”米娅点点头,尽量让自己坐直,“他也会原谅你的。”
林衍愣住了。
一个即将结束的生命,正在用自己宛若终曲的微薄力量安慰一道陷入痛苦的灵魂。林衍注视着米娅的眼睛,一颗心怔忡跳动起来。
两名全副武装的医生就在此刻推门而入。约定的时间已到,米娅将被带去隔离区做最后一轮身体检查,然后在那儿度过短暂生命的尾声。
林衍退开到安全距离,静静看着医生们为米娅套上病患服。女孩温顺地由人摆布,穿好衣服后被搀扶着站了起来。
两名医生扶着米娅朝外走去,一名志愿者过来为米娅撑伞,林衍默默跟在后面。大雨未歇,地面污水横流,排练厅外站满了人。
除了米娅,所有人都在淋雨,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米娅缓缓走到车前,回过头,隔着雨帘对林衍说了句什么。
雨声滂沱,无情盖过了女孩微弱的声音,林衍却立刻就看懂了。
那是米娅对自己的无声鼓励。
“他会原谅你的”,是非洲圆号公主米娅,在她短暂的一生里,对林衍说的最后一句话。
__________________
注:
献给米娅,本章BGM是莫扎特的《安魂曲》(Mozart: Requiem in D Minor)。《安魂曲》是英年早逝的莫扎特的最后一部作品,还没写完莫天才就去世了,享年35岁。歌单里放了切利比达克指挥慕尼黑爱乐的现场录音版本。
第50章
林衍在非洲待了一个多月,每日和当地居民同吃同住,尽心尽力带着乐团排练、给小演员们做专业指导,算是稍微弥补了些许孩子们长达半年多的教育缺失。
进入十一月,连日的暴雨终于冲垮了比豆腐渣工程还渣的排练厅,乐团排练暂停,米娅回归天国,林衍这一趟非洲行程即将结束。
离开的前一天,难得天气晴好没有下雨,林衍最后一次去往附近有网络的居民区查收邮件。
全球几乎所有手机运营商在C国东部地区都没有信号,林衍的电话虽然打不通,倒也并非完全处于失联状态。他每隔几天就会开车出去检查邮件,顺便幼稚地整理逃亡之路上出现的障碍。
譬如说,他在三周前以“这是我和康的私事,请你们不要插手”为由,彻底打消了安德鲁和丹尼斯的好奇心。
又譬如说,他直接屏蔽了穆康的手机号码和邮件地址。
为情所苦的林指摇身一变,成了只埋头鸵鸟。
林衍今天只处理了一封来自LEE FOUNDATION的邮件,基金会敲定了普鲁斯特管乐团于M市的首场演出,时间定在十天后。林衍用当地的固定电话同工作人员沟通好行程,又表示这一次自己直接过去,不用基金会安排交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