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个下午,她按照爸爸的习惯,从最高层的阁楼上开始打扫,接著在其中翻出了一套军服,军服边上整齐摆著墨绿色斗篷,上面的标志是她不曾看过的。
她想这就是爸爸过去在军中任职的证据。
正想著,接著她仔细用抹布擦拭过地面,而后在一个大木柜与墙面露出的隙缝中,找到了几幅画像,有男有女,克劳狄雅仔细一看,忽而发觉有些不对劲,她手掌沁出冷汗,视线停留在最后且最大的一幅画上,久久无法移开。画的主题是一场婚礼,画中人物的服装都足见有些年代了。不过其中,令她无法转移视线、震慑不已的,是整场婚礼的男女主角。
新娘的外貌是如此熟悉,每当她站在镜前,看见的,就是这一张脸孔,虽然因为时日已久画有些模糊了,但克劳狄雅没有一次比这一回更肯定,那五官与自己的相似程度之高——所以说,肯定是她的亲生母亲了。
「妈妈」这是多麼遥远又陌生的词啊。
她小时候会好奇,但却不会向往,她想有爸爸便足够了,再长大一些,她也是刻意回避这种问题,因为直觉告诉她,提到早逝的母亲,爸爸的心情肯定不好受。
然而此刻,带给她震惊与慌乱的,正是因为新郎。
陌生的五官、爽朗的笑容——这个人会是谁?
2
守候(1)
克劳狄雅的性格在耳濡目染下与他有几分相似——又或许,是血液中属於她母亲的那一部分影响了她,一般女孩子会犹豫并且纠结许久的问题,在她一句:「没关系,你永远是我爸爸」,而后主动将这一问题画下句点。
其实该来的还是会来,他并不担心将克劳狄雅的生父并非他的事实告知克劳狄雅,也知道在他简短说过是因为一场意外带走了克劳狄雅生父母性命时,对方会平静的接受,并克制的不再多问,哪怕心中有诸多疑虑。
一切都在料想之中了,然而这一晚,他却是失眠了。
是因为克劳狄雅拿著那幅画来找他求证的关系吧?
画像是他亲手绘制的,褪去颜色、蛀蚀过的痕迹都没能影响他与记忆之中作品最初完成的模样重和。
绘画并非他的长项,当初可能是因为画技不好却爱面子又或者其他原因,他开始将印象深刻的人事物一笔一笔画下。
在不知不觉中,他生涩的笔法有了自己的风格,配色、光影深浅在他脑海中有了清晰的定律。
就好比克劳狄雅今日下午拿到他面前的这一幅。
仅仅是一回眸瞬间,他将这幅景象锁定在脑海,回到家中,绘画的冲动驱使著他,他像是著了魔般拿起炭笔,陷入全神贯注的状态,毫无停顿的打稿、上色……作品完成时,他忘却了时间,只知道天色已晚,而且开始对於耐下性子画画感到厌烦了。
至今,他依旧不知道自己画下这样一幕有何意义;更不知道此刻,他所思所想为何会受到画作的影响,回溯、停留在那一个充满夏意的炎热午后……
三笠拉过白色面纱覆在头上,摘盖住泛著桃红色的面颊。
人们都说,结婚的女人最美,不过三笠原本便是个美丽的女性,就算经过几年军旅生涯,此刻微施淡妆、微微勾起涂上粉色唇膏的嘴角,加上那一点笑容增色,宛若画中的仙女,翩然於茵茵绿草、锦瑟山林中。
三笠的美不同於时人主流,淡然素雅的清幽美感,是东方女性所具备的含蓄与隐晦,并非灿烂耀眼夺目,却是别具雅致。与三笠交好的数位友人一直是如此认定。
但此时,这换下军服、一袭盛装的三笠,罕有的露出笑容,引来了无数人的惊呼、艳羡与赞美——谁能想到,换下笔挺军服的少女,竟多了几分柔美与妩媚?
在一片赞叹声中,他是沉默的,静静倚靠著墙,并未融入这一方欢乐天地,彷佛生活在自己的空间,无人可以跨足。
不过也没有人会去指责他或者对此表示不解。三笠的交际圈仅限於军营,因此在这重要时刻,陪伴在旁的女伴自然都是同事与战友。而军营上下任谁都知道,他素来喜欢清静,会来参加这种喧闹场合,很显然已经是看在三笠的面子上了。
他们的想法,恐怕不外乎於此——毕竟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不是吗?
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为外人这样肤浅的想法感到嘲弄、不屑,三笠就是三笠,利威尔就是利威尔,就算曾经被众人认定:「三笠为利威尔的继承人」,谈论起来更是时常被归类在同一处,但在如今的太平盛世,又何须在意这一点?哪怕他也曾经生出「三笠在某些时刻,是可以赋予重任的优秀士兵」这样的想法,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他想,该是让他们有各自的空间了。
正在这时,莎夏跑进来,神色显得惊慌,「三笠!艾伦一直想进来看你呢。」
一听见艾伦,三笠素雅平静的脸色出现变化,隐隐带著恋爱中少女的羞涩与优柔寡断,好一会儿才摇头说:「不行、不可以让艾伦进来,在步入礼堂前不可以让他看见……」
耶格尔那小鬼有可能会违反这种小规矩?估计是喝了点酒又被几个爱嬉闹的友人簇拥著过来的吧?——利威尔如此下并论,也已经听见了门外传来几个男生的谈话声,非常耳熟,其中除了艾伦,还有艾伦几个交好的朋友。
利威尔打断三笠的慌乱,走到门口。「我去处理。」利威尔负责这事再适合不过了,利威尔不只是她的恩师,还是她的监护人,最重要也最不为人知的——利威尔想三笠自己也没什麼印象了——,就是利威尔与三笠的父母是故交。
他想自己终究是因为最后一个原因,才会做出许多妥协吧。在三笠九岁以前还未遭逢巨变、他还借宿阿克曼家时,他是曾经抱著襁褓中的女婴,夜晚陪伴在发高烧的孩子身边,整夜不得安宁、看著一个热情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成长、整天被小女孩跟进跟出却也无力拒绝、屋里屋外都是她清脆如银铃的笑声。
自己果真是无法拒绝吧,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三笠阿克曼触及了他内心最脆弱柔软的一面,使他无法狠下心真正违逆她的心意。因此哪怕她不懂事的吵著要到西甘锡纳区救艾伦、哪怕因为艾伦小鬼闹不愉快时怠忽了职责、哪怕……哪怕她一意孤行的嫁给艾伦耶格尔,利威尔就算对於这门婚事极不赞同,不过最终都是他做出妥协。
……
三两下把原先还兴致匆匆却在见到他来应门时一脸敬畏的艾伦以及一边看好戏、闹事的小鬼们赶走,很快的,新娘的装束也处理告一段落。利威尔继续回到一旁站著,耳边传来往日在他面前瑟瑟缩缩此刻却不当他存在的女孩们的吵杂声音,他们围著三笠,叽叽喳喳聊天,而三笠是静静的聆听,偶尔做出简短回应。
约莫又过了五分钟,伴随著殿堂演奏的音乐,婚礼的两位主角——艾伦与三笠各就各位,艾伦站在红毯中间准备迎接新娘,三笠则是勾著利威尔的手,站在礼堂门外,等待进场。
利威尔压抑住心中的不耐烦,艳阳高照明媚的日子确实适合结婚日,因此他期待今日天气阴雨似乎不大正确。另外他想,经过这一回经验,恐怕日后任何参加婚礼他都草草过个场就会离开了。
三笠显然也发现了他的不耐,男性的深色西装在太阳下特别吸热,圈著颈项的领带也使他不只一次想要扯松。
「利威尔……」三笠顿了顿,将原先想说的话彻底改了,这才说:「谢谢你,谢谢你的照顾与指导。」声音几乎隐遁在阵阵蝉鸣声中。
利威尔将不耐烦摆在一边,回身看著勾著他手、脸色真诚的少女,明媚日光在她的脸上打出光影与阴翳,白色婚纱刺目的他几乎要看不清了。
他想自己是恍神了,许久许久之后,嘴巴吐出了几个字:「嗯……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