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携手进了小酒馆,要了这里的招牌酒菜,便选了个角落里的位子准备听人说书。
他们候了小半个时辰,那个最有名的说书人这才出现。他花白胡子,笑容可掬,一出现,众人纷纷叫好。
他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才坐在木椅上,一拍惊堂木,道:“今日我便为各位看官说一段郡主为娼的传奇。”
他顿了顿:“今日西市上有句传言,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宫墙柳,章台柳,宫墙柳傍章台生,这说的是我朝有一位贵女,昔年流落江南沦为人尽可夫的娼妓……”
听到此处,崔绿映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她一抬头,就看到桑涤江已是蕴怒,似乎立马就要发作。
听众们却都十分起劲,连连叫好。
“这位贵女虽做了娼妓,可是她姿容绝丽,又弹得一手五弦琵琶……”
“等等!”有人高声打断他道,“你说五弦琵琶,据我所知,皇室便有一位金枝玉叶以善弹五弦琵琶著称!”
经他这一提点,所有人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崔绿映听到那一片起哄声,只觉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可她知晓这个时候不能动怒,更不能让桑涤江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位贵女颇有些心机手段,流落江南之后虽成了残花败柳之身,却还是勾搭上了当时姑苏风头最劲的一位公子,你们可知这公子是谁?”
众人纷纷摇头。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问道:“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七年前,你们仔细想想还会有谁?”
有一个声音刺穿耳膜:“莫非……莫非是大逆罪人桑涤江?如此说来,那个女子岂不是金缕阁乐伎碧影?”
“不错,所以说她有手段啊,这桑涤江你们也知道,原是南园党人的领袖,思恪太子走后,他便借着太子殿下的贤名生事,又被那女子勾引,自然再也坐不住,脑子一热,就煽动金陵流民起义了!”
“不通不通!”有人反驳道,“那女子为何要煽动人造反呢?她不是出身于皇室吗?”
说书人挑眉道:“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吧,她运气不好,父亲走的早,连公主的封号都捞不到,若是桑涤江成事了,她不就成为新朝皇后了吗?”
大家连连点头,仿佛经他这一提点,什么都想通了。
“再说后来桑涤江起义失败,被凌迟处死,她不是根本就没受到牵连吗?”说书人唾沫横飞,“我说她的确是个风流人,桑涤江前脚刚走,她便和自己的老师通奸,被李家大小姐撞见后甚至还杀人灭口……”
崔绿映扯着桑涤江的袖子道:“我们走吧。”
桑涤江一动不动,眼中竟然已经有了杀意,将她吓了一跳。
就在此时,一个带着帷帽的年轻女子越众而出,语气很冷:“我听了半天,总结了一下方才你说的话,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懿华郡主曾经沦落江南,化名碧影,做了一个乐伎?”
那说书人不知她何意,却还是点了点头。
她冷笑道:“很好!无凭无据,编出此等污秽言论污蔑天家郡主,来人!送他去见京兆尹!”
立刻有六个壮汉上前,将那人捆作一团。
崔绿映微微有些动容,趁机拉着桑涤江离开。出了酒馆,他问道:“你认得方才那女子吗?”
她点点头,“是李伴墨,我没想到她竟然肯为我讲话。以前我常常和她一起来这里小坐,没想到她此番回京竟然也会回到这里,今日她肯这样做,说不定……说不定她已经开始动摇。”
桑涤江安慰她道:“吴琚做成铁案又如何?我终有一日会翻案。”
她点头,既然他这么说,那她自然会选择相信。
她问道:“涤江,这件事分明是有人蓄意传播,他们是不是要动手了?”
桑涤江点点头:“十四年了,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她突然笑起来:“这一次,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无论是生还是死,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桑涤江摸了摸她的头:“我送你回郡主府,这些时日你先不要出门,所有事情都交给我。”
她却摇了摇头,声音柔婉:“涤江,我已经学会保护自己了,这七年风刀霜剑,我还不是一个人捱过来的,区区流言,又怎么会击败我?”
他面上隐隐露出忧色,却也没再说什么。
崔绿映回到郡主府后,一个小婢匆匆跑进来,回禀道:“郡主娘娘,外面有人求见,她自称是宁安郡主。”
她神色有些复杂:“请她进来,让人在水榭备下酒水,我在那儿见她。”
她在水榭侯了片刻,李伴墨便跟着侍女走了进来,她摘下帷帽,静静地立在那儿,上下打量着崔绿映。
崔绿映打发了侍女,任由她看着。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来见你?”李伴墨语带轻讽,也不肯落座。
崔绿映笑了笑,回答道:“我知道缘由,你是来提醒我的,你要告诉我有人对我不利。”
李伴墨道:“方才那人果然是你,如此说来你身边的那个人应该就是碧霄公子桑涤江了。”
她点头:“不错。方才多谢你……”
“废话少说!”李伴墨冷冷打断她,“我今日来是给你一个机会解释我姐姐的事。”
崔绿映微微一笑,她终于还是动摇了。
“那时我刚从江南回来,初闻涤江已经被凌迟的消息,整个人都有些神思恍惚。那日我在东市上听到一个老道士的胡言乱语,他说老师会出事,我极其担心,这才邀请老师来懿华观,因为涉及涤江的事情,我摒退了后院中的侍女,可令姊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直接闯了进来,她拿着我年少无知时的画作,直指我和老师借着道观幽会,我们这才起了争执,被匆匆赶来的侍婢们撞见,之后你姐姐便出了事,我最信任的婢女也被人收买,当众出卖了我。”她停了片刻,“这么多年,我一直找不到证据,可是伴墨,我真的不会杀害你的姐姐。”
李伴墨轻轻点了点,转身离开,在迈出门的那一刹那,她说:“我现在还不能相信你,但是这件事我会继续追查下去。”
次日,郡主为娼的谣言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原来除了昨夜的那家小酒馆,长安城坊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悄悄地流传着这个故事。
出了这样的事情,崔绿映再也不敢私会桑涤江,连百忘馆也是暂时不能去的地方,她不得不依照桑涤江所言,每日里待在郡主府上。
倒是崔琼会来看一看她,这日,她拉着崔琼的手问:“这些年我一直有一个疑惑,想要问一问琼姐姐?”
崔琼道:“你问。”
“你和维铭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你知道么?维铭每一次和你吵架,病情就会加重,每一次你来到百忘馆门前,他便会坐在窗户后面看着你。”
崔琼淡笑道:“是啊,癸亥花朝案之前我便认得他呢,你父亲还想为我们赐婚呢。”
崔绿映点了点头:“那琼姐姐,你认得杜检吗?他的父亲是杜景社,曾经做过京兆尹。”
“杜检那孩子啊,他打小便爱跟在阿臻后面转,小时候还吵着要他给他的别院提名呢,我记得仿佛是叫‘观灯小筑’,可后来谁能想到会变成那个样子,”崔琼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杜景社和阿臻的父亲曾经是至交好友,孙家出事后,伯父便将阿臻托付给了杜景社,谁料此人早已投靠了吴琚,是个卖友求荣的小人。”
“他们都说是杜检卖友求荣啊!”
崔琼摇头:“阿臻被出卖后,我见过那孩子一面,他被他爹打断了腿,连床都下不了,见了我一直哭,问我阿臻还救不救的回来。”
崔绿映叹道:“他竟被世人误会了这些年。”
崔琼笑了笑:“你管世人做什么?有人为他们卖命,想为他们求个自在生涯,他们却口口声声管人家叫大逆罪人,还恨不得自己也上去踩上几脚,何其可笑。所以啊,无论外面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