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此地不便久留,哪个樵夫会大半夜地上山砍柴,八成又是吴琚的人所为。于是她冷声道:“洪大人知罪便好,如此过失,不可再犯。”
说着,她便带着众侍卫走出伴侬居,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一丝留恋之情。
洪全峥立刻带人跟了上去,生怕惹得这位姑奶奶不快,丢了官帽儿。
一路上,洪全峥一直邀请崔绿映住到自己府上去,她想着如今客栈已非安全之地,她不如直接亮明身份,大摇大摆地入住刺史府,吴琚的人绝不敢在刺史府上明目张胆的对她动手,于是非但答应得很爽快,还摆出了很大的阵仗,很不得让全城百姓都知道懿华郡主来姑苏游玩。
齐湛华一时半会也不敢稍离她左右,她也知道自己身边暂时不能没有这么一个帮手,便同意他在回京之前留在她身边。
回京之后,她会好好跟他算账。当然不止是他,桑涤江和谢维铭,她自然都不会放过。
想到桑涤江,她便觉得恨得牙痒痒,长达七年的时间啊,他非但没有来见她,甚至连一丝音讯都不曾叫人捎来,这样的漠视与遗忘,简直可谓是无情了。她又想着再次见面,她应该如何面对他,是跑上前恶狠狠地质问他,还是装作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在乎他了。
☆、第五十三章
碧海茫茫,水天一色。
瘦弱的女子立在船头,神色复杂。船即将靠岸,现在这种平静的生活也该到头了。
这是出使海外的船队,她离开故土已经有七年之久。无需半个月,她足之所履便是大祁国土。
她转头看向远处的船舱,那个人此时应当还在睡梦中,全然不知道她的心思。
杀,还是不杀?
她握紧袖中的匕首,指甲深深地嵌入到肉中。这把镶金嵌宝的匕首乃是半月前,一个小国国主所赠,见她喜欢,他便送给她把玩,他若知道她想要用这把刀取她的性命,当初必然就不会那么爽快了。
真是个浪荡子,这七年他过的没心没肺,随心所欲,既不去想他自尽的父亲,也全然不顾大祁的命运,虽领着使臣的差事,可不管到了哪里,都是一味的寻欢作乐。
她又想到这样的纨绔子弟,却在和她成亲以后,再也没有踏入欢场一步。外人只道他们鹣鲽情深,可她清楚地很,他不是什么痴情人,对她也没有那么上心。
一阵巨浪打来,船颠簸地厉害,她将匕首藏好,缓缓朝船舱走去,一路上船工们都在和她打招呼,那一声声“杜夫人”让她听得很是恍惚。
她没走上几步,那人已经迎面走过来,脚步甚至有些急促,神色略微有一点紧张。
“方才船颠的厉害,你没事吧?”他似乎刚刚才睡醒,声音稍显慵懒,面上也还没来得及挂上一贯的满不在乎。
她摇头,淡淡道:“我们回船舱吧。”
他点头,上前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又是一贯的嬉皮笑脸:“夫人真是国色天香,若肯稍降辞色,便是庙里的女娲娘娘也未必比得上你。”
她顿时变了脸色,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道:“杜检,你休要胡言乱语!”
杜检也不动气,笑容有些玩味:“夫人这样大的气性,除了我,谁能受的了?夫人你也别成日想着谋杀亲夫了,我若死了,还有谁肯娶你这母老虎?”
她一怔,下一刻袖中的匕首便被他抽出,他面色不改,“啧啧”叹道:“夫人你真是暴殄天物,这匕首何其精致,用来分分瓜果方是正途,若是染了血,就不嫌污秽?”
她也不理会他,没料到他突然将她拉入了房中。两人又是一番纠缠,双双滚到了地上,她被他压制住,于是啐了一口:“要杀便杀!你当姑奶奶怕你!”
杜检轻轻抚上她的脸,笑眯眯道:“夫人真是个烈女子,为了报仇不惜以身事贼,便是被写进史书也不为过!”
她懒得理这疯子,一把推开他,直起身连连喘气。
也的确不必急于一时,等船靠了岸,一切终将有个结局。
崔绿映在姑苏城逗留数日,趁那位姓洪的刺史不备,悄悄去了一趟辞仙楼。
太湖之畔微风徐徐,辞仙楼在和风丽日中显得愈发清冷孤寂。
当年辞仙楼一别,与他和她而言或许真的就是永诀了,如今她不再是碧影,他也不再是桑涤江,都不再是彼此记忆里的模样。
她甚至没有勇气迈进辞仙楼去看看,更不敢踏入太湖水邸一步。那美丽的琉璃窗本该是他陪着她看的,如今想来,穷尽此生怕是再也等不到这样一个机会。
她想好了,回到京城之后,她会找他问个清楚,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欣然接受。
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如年少时那般追逐在他身后,也不打算再做些没脸没皮的事。
从姑苏回长安的路途,洪刺史派了大批人马保护,没有出什么纰漏。一旦回到关中,便也算是她的地盘,吴琚再想刺杀她,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吴琚既然已经派人取她的性命,说明他应该是对那件事情产生了怀疑,秘密很难再隐瞒。
车马快要靠近长安时,她看到有内侍模样的人打马进了正德门,便觉得非常奇怪,于是着人去打听了一番,那人回来禀道:“太后娘娘从东都上阳宫归来,陛下正率百官在正德门内迎候,郡主往前也不宜再骑马了。”
当今太后,是吴琚的胞妹,权倾后宫,嚣张跋扈。虽非皇帝的生身母亲,却是宗法上的嫡母,名正言顺的太后,谁也奈何不得。
想到此处,她面色微变,急匆匆道:“你骑快马入长安,告诉桑丞相——算了,我自己去!”
当年她求老师为桑涤江所作的画像为吴太后所获,若是让她见到了他,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非但桑涤江性命难保,无辜受牵连者更是不知几许!
一路上内侍频繁出入,说明太后的车驾已经很近了,她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到长安城。
她在正德门前下了马,朝那群人冲了过去,可桑涤江被文武百官重重包围,正站在天子身畔。
这样庄重肃穆的场合本就不能容她放肆,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一边高呼“我乃懿华郡主”,一边朝皇帝的方向跑过去。
官员们纷纷侧目,羽林卫很快就上前拦住她,她焦急万分,高声道:“皇叔!皇叔!我是绿映,我有话要同桑丞相说!”
皇帝和桑涤江一同看向她,两人的神色都很冷淡,充满了责怪的意味。
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急匆匆道:“桑丞相,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她话音未落,便见他的眼睛冷的仿佛要掉出冰渣子,下一秒皇帝已经呵斥道:“放肆!来人,把懿华郡主带下去!”
得了皇帝的命令,那几个羽林卫对她这个郡主也没有手软,几乎是毫不留情地将她拖到了一旁,等她彻底安静下来,他们才离开。
她懊恼万分,如今看来要从这边下手着实是行不通了,怪只怪她厌恶桑过云,之前不肯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如今便是给他下个药让他抱病离开都不成。
唯一的办法便是让吴太后暂时回不来。
想到此处,她的面色凝重起来,即便吴太后一时半会回不来,可是以后一旦她见到了桑涤江,揭穿了他的身份,必然又是血流成河。只要她活着,利刃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如此,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她摸出袖中的一方小小的信鉴,若无其事地走进临街一家叫“章记”得小商铺,商铺里没有客人,很快有人将她带到里间,取来了纸笔。她取来一张纸,什么字也没写,只是用印鉴沾了红泥盖上去,叠好后吩咐店里的伙计道:“立刻送给章姑娘,她知道该怎么办。”
那人抱拳行了一礼,立刻领命去了。等那人走远了,她也趁没人注意离开了这家铺子。如今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结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