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终是方文衍先说了话:“这都怪我。你早就提醒过我,不可与太.子为伍,是我被蒙了心,执迷不悟才有了今天这般报应。唉。”
他抬起手背遮住了老眼。方夫人也站在了门外,拿着帕子擦眼泪,喊了一声:“我儿!”
方亦安答应一声,站过去才发现他已比方夫人高了那么多。他把娘亲搂在怀里,方夫人就着他肩头哭了起来,后头采苓也啜泣起来。
“爹,娘,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们别光哭啊,先告诉我,说不定还有办法。”
方文衍摇头:“不行,太晚了。”
“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方文衍叫方夫人先出去了。他关了书房的门,示意方亦安坐下。
“是这样。你还记得当年那尊刻印了‘陈恒’二字的青花瓶么?”
方亦安心中一沉:“记得。”
方文衍点头:“前些日子,太子殿下重提此事,要我帮他。他如今被四皇子挤得下不来台,眼看太子之位不保,陛下也已圣体违和,便想铤而走险,一举夺位。”
方亦安大惊:“他是认真的?陛下虽然龙体欠安,但毕竟还是皇帝,他胆子也太大了些!”
方文衍苦笑:“陛下已病入膏肓,四皇子的势力又日益壮大,太子殿下是害怕了。他想将杀手送进宫去暗杀陛下,想来想去,觉得下毒是最隐秘迅速的办法,便找上了我。”
方亦安简直像在听天书:“他下毒,可我们是管瓷器的,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头上啊?”
方文衍沉默不语,留给他一个“你自己猜猜看”的眼神。
方亦安自己猜测了一阵,恍然大悟了:“他是想将□□涂在我们进贡的瓷器上送给皇帝,这样一旦东窗事发,我们便是替罪羊,与他太.子毫无干系?”
方文衍说:“不是‘我们’,是‘我’”。
方亦安着急道:“父亲的意思,是要牺牲自己?”
方文衍咬牙道:“我本想揽了这桩差事,事发后再向四皇子揭发太.子罪行,牺牲我一个,可保住你们全部……”
方亦安脸色煞白。
“但没想到的是,太.子估计是因为你投奔了四皇子,根本不再信任我,所以直接将涂了□□的器皿送进皇宫。那批瓷器现在还在路上,而方府已经被封锁了,只怕是一等宫中传出消息来,方家便会被灭口背罪了……”
方文衍的话音在方亦安耳边越飘越远,渐渐地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像是一面鼓点,不断敲打着他的恐惧。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方亦安疯了一样站起来,根本没听到他爹后头又说了什么,他转手将桌上左右的东西扫落在地,噼里啪啦的声音惊动了守在门外的方夫人。方夫人进来抱住他,不断哭诉着要他冷静些。
方亦安冷静不下来。他甩开了母亲,将爹娘抛在身后,自己跌跌撞撞出了书房,一路浑浑噩噩地走着。外头天已是昏黑,残阳只余了一点点光亮。他抬眼望去,天风萧瑟,无星无月,园中灯笼无一处亮起,好一个不见光日的景象。
湖中水如同死水一般,风过只带起几圈涟漪,又很快平静。他在草坡上坐下,脑袋里乱想了半日,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忽觉有人走近。方亦安懒得回头去看,却有只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角,一个奶音在他身旁叫道:“大哥哥。”
方亦安动了动,又一个奶音也叫道:“亦安哥哥?”
这两个孩童的声音将他从黑暗的幻想中拉回现实,他稍一扭头,看见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均是粉雕玉琢三岁左右的样子,正举着乌鸦鸦的小脑袋望他,身后站着位提了灯笼的美艳女子,朝他笑着。
“少爷,好久不见了?”
寰容素来常与小宝儿通信,方亦安对她的近况也多少知道一些。她这一双双胞胎儿女为她在方府挣足了面子与地位,本应活得滋润顺心,却不想又遇到这种事。
也是个可怜人。方亦安这样想着,冲她微微一点头,寰容便搁下灯笼,在他身边坐下来。一双儿女跑到娘亲怀里,眨巴眼睛冲他害羞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噫呜呜呜呜,祝大家国庆玩得开心
☆、四皇子:其实我能帮你
寰容在方亦安身边坐下,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昏暗的暮光中寰容微笑着,仿佛不知道将要大难临头一般,问了句:“小宝儿还好吗?”
“……好。”
方亦安心不在焉地答。两个小孩子在寰容怀里咬着手指嗤嗤地笑,他实在没法忽视,只好也假装礼貌地问了句:“他们怎样?”
寰容说:“挺好的。”
接着是一阵沉默。
方亦安呆坐着,似乎又把身边的三人给忘记了。
寰容岂不知他此时根本无心说笑,但还是开了口:“我这一双孩儿啊,着实可爱得紧。要是宝儿将来也诞下这么可爱的孩子,她一定开心坏了。”
方亦安心中一动。
寰容继续说:“前些日子她还给我寄来了两件小衣服,说是给他们俩亲手做的。虽然……做的不太合身,倒也挺特别的。我想啊,等到她的孩儿出生的时候,她做衣衫的手艺肯定又精进了。”
寰容东扯西扯,说了一堆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两个孩子绕着方亦安跑着圈儿玩捉迷藏,搅得他无暇伤心难过。
末了,灯笼中的烛火已经黯淡下去,寰容“哎呀”一声说道:“天晚了,我带孩子们回去吃饭咯。”
她也不多说,提着灯笼起身,两个孩子便拽着她的衣角一起吵闹着走了。
方亦安静坐在原地,听这喧闹童真的声音逐渐远去,和烛火一起消散在黑黢黢的院子里。一种说不出的寂寥感冲进心里,冲散了他心头那令人发疯的恐惧。
方才寰容说过的话余音尚未散去,还在他耳边萦绕,除了在讲孩子,就是在讲小宝儿。一个奇异的想法突然冒出来:倘若小宝儿她也有了孩子,就像寰容一样……
方亦安的心突突跳起来。昨晚两人才在一起,他居然就被寰容搅得开始考虑这些,会不会太早了些?
不知怎的,他想到如果是小宝儿,她雪白柔软的臂中抱着一个同样可爱的婴孩,母子两个,不,也许会是母子三个一起冲他笑,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情景啊!
草丛里的虫鸣仿佛变得欢快起来,方亦安想,为了这个日后可能会成真的画面,他也得振作起来才行。
方亦安权衡再三,现在只有四皇子的势力可与太子爷抗衡。他最终下定决心去找了四皇子。
四皇子知道太.子一直对皇位存有妄念,照说,这是个抓住太.子把柄的好机会,但看四皇子的样子,他似乎不为所动。听了方亦安的叙述,朱世奕只说了句:“知道了。”
方亦安觉得奇怪,不过像四皇子这种日日活在争权夺利中的人在,只怕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因此没有多做疑心。
“四殿下,那这运送瓷器的车子,现在还未到京城,可否请四殿下派人去拦下来?”
只要能拦下来,那批瓷器进不了宫,方家便可免于灾祸了。方亦安这样想着。
但四皇子显然不太乐意:“那批瓷器是内务府今年指定了要的,倘若不能及时送进宫去,耽误了年底的祭祀大典,我可担待不起。”
这批瓷器原是为年底给重病的皇帝祈祷举行的祭祀所用,本一刻也耽误不得。但眼下太子殿下为了将此事干系完全推到方家身上,早已提前在上头涂了特殊的毒料。那层毒料混在釉彩里和瓷器融为一体,除非拦下瓷器另做替换,否则再无他法了。
方亦安再三请求,四皇子依然不为所动,似是打定了主意要这批毒器进宫。方亦安咬牙问道:“难道四殿下是要眼睁睁看着陛下他……”
这话甫一出口,他便知错了。四皇子淡淡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方亦安冷汗立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