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爱过一个人,在我最没能力保护她的年纪。那些我自以为跟她并肩战斗的日子,回头看去都是她精心布置好的棋局,一步步把我推离吞噬她的黑暗。
第01章
顾晓梦睁开眼只觉得室内光线并不是很好,天花板也比自己的房间矮了许多。她挣扎地坐起身,或许是高烧过后,五感不甚灵敏,顾晓梦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艘行驶在海面的船只上,整个房间都随着海浪摇晃。
顾晓梦手指低着太阳穴,试图将脑内零碎的记忆串联起来,她记得四天前截获了敌方的一条密电,采用的是中共从未接触过的新式加密机器,顾晓梦捏着密电,仿佛是一纸满是挑衅的战书。半个月后就是开国大典,在黎明前的最后一刻,她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她们牺牲一切换来的新世界。
随后不眠不休的96个小时加剧了顾晓梦的肺炎,万幸她跑赢了时间。顾晓梦记得密电被破译后,自己脱力地趴在满是演算纸的桌面上,只想昏昏沉沉的睡去。阖眼须臾间,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那光晕染出的轮廓,是她刻在心上的那个人,朝着自己款款而来,抚上她的发丝。那个人指尖的温度还是跟记忆中的一样,有些微凉,摸着自己滚烫的前额很舒服。一如当年在裘庄两个人依偎在床上时,那人对自己说的。
睡吧。
……
“顾上尉,您醒了吗。”笃笃的敲门声把顾晓梦的思绪拉回来,她拧着眉头起身坐在床边,才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睡蒙了,地板是真的在晃。
顾上尉?自从1945年抗战胜利顾晓梦正式恢复共产党员身份后,再没有人对她用过这个称呼,她拧着眉毛打量着房间的陈设,随口问道:“你叫我什么?”
门外的男子迟疑了一瞬:“顾上尉,是吴大队让属下来通知您,船还有三个小时就靠岸了,您醒了就好,属下还要去通知金处长,先告辞了。”
顾上尉?吴大队?金处长?船?顾晓梦视线落到一旁的白色晚宴礼服,裙角醒目的一点血渍,让多年的谍海生涯早已练就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顾晓梦瞬间瞳孔放大,奈何房内没有半张报纸供她印证自己的猜测。
“站住!”
士兵被身后陡然打开的舱门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顾……顾上尉还有什么吩咐吗?”
“今天是几号?”
士兵狐疑地回答:“今天是6月18……”
不等对方说完, 顾晓梦急切打断道:“我是说现在是哪一年?”
“自然是民国三十年。”
顾晓梦回头看见白小年一身笔挺的白西装朝自己走来,朝士兵挥手示意离开,好一个翩翩贵公子。
“顾上尉可是因为之前吸入毒气身体仍有不适?要不叫船医来看看?”
白小年注意到顾晓梦侧身关门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转眼间顾晓梦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情。
“劳白秘书费心,只是房间的枕头不太舒服,有些梦魇。”
白小年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并肩走在船舱的通道上。
“还有三个小时船就靠岸了,顾上尉,先回房稍作休息吧。”
“我先去看看玉姐。”顾晓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好在剧烈的心跳声并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只是脚下不自觉加快的步伐出卖了她。
白小年小跑两步跟上顾晓梦,调侃道:“没想到啊,顾上尉,短短几天你和李上校居然相处的这么好。”
顾晓梦意识到自己的疏漏,放缓脚步停在李宁玉的舱门前,望着白小年:“不应该吗?”
“应该,只不过……很难得。”一向行事油滑的白小年,语气中多了几分诚恳,又像是在试探着什么。
顾晓梦勾起唇角,不置可否。
“白秘书觉得,已逝去的,可争取的,哪个重要?”
白小年笑容有些凝固,不知顾晓梦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愿闻其详。”
顾晓梦知道同情对于一个间谍来说是最多余,也是最致命的东西。离开裘庄很多年后,顾晓梦依然记得白小年跟何剪烛死后王田香跟自己说的:
他在地牢的墙壁上掏了个洞,那手指白骨都露出来了,两个人一条绳,一起走的。
“人这一双手,有时候只能抓住一样,不要再执着在过去了。”
生如远舟,向死而生。顾晓梦自嘲的笑了,全天下所有人都有资格说这句话,唯独她顾晓梦说起来是那么可笑。
“顾上尉似乎,与昨日不太一样了。”
“是吗”顾晓梦四两拨千斤地把试探回敬给白小年:“白秘书说说,哪里不一样了?”
“变得……让人更加让人难以捉摸。”更可靠的盟友,或者……更可怕的敌人。
白小年就好似说了一句普普通通,博美人欢心的玩笑话,吹着口哨离开了。
第02章
舱门被带上的一瞬间,李宁玉睁开的双眼,毫无刚睡醒时的迷蒙。
李宁玉素来眠浅,早在顾晓梦和白小年站在门外对话的时候她就醒了。正想着顾晓梦这时候来找自己做什么,门把轻轻扭动。好家伙,这小兔崽子居然没打算敲门,就这么蹑手蹑脚地进来了,仓促间李宁玉只好闭眼继续装睡,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治治她。
不速之客小心翼翼地的从门口挪过来,悄悄蹲下,两只手扒在床沿,就这么保持一个动作盯着李宁玉看了十几分钟才离去。李宁玉从来不知道,原来装睡时被人用热辣辣的目光盯着是这么煎熬。
所以顾晓梦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李宁玉自认很少能遇到她也想不明白的事,而顾晓梦就是个例外,李宁玉不喜欢例外,为什么顾晓梦就不能像数字公式一样听话,可偏偏每次纵容这个例外的都是自己。李宁玉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更郁闷了。
顾晓梦是这次密码船上才认识李宁玉的,而李宁玉第一次见到顾晓梦却是在两年之前。
那是给周部长贺寿的宴会上,不喜应酬也不能喝酒的李宁玉早早躲到了二楼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一袭玉兰花纹路旗袍显得格外的低调,端着橙汁俯瞰楼下觥筹交错的人。
门外熙攘,李宁玉随着人声望去,陪在船王顾明章旁边一同进来的就是顾晓梦。明眸皓齿,少年人神采飞扬。
不同于在场其他富家小姐太太们争奇斗艳的各色裙装,顾晓梦一身英气勃发的英伦骑马装,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那时的顾晓梦刚从海外回来,肤色是与以白为美的上流审美格格不入的小麦色。李宁玉觉得这样的顾晓梦就是草原上撒野的一阵风,撕开弥漫着奢靡腐肉的空气,肆无忌惮的闯到自己面前。
三巡酒后,顾晓梦把外套随意搭在一旁的沙发上,脖颈耳后的肌肤晕染出淡粉色,水晶灯下勾勒出的光影在李宁玉的脑中变成一幅素描,李宁玉想,这样的女子,若是穿裙子,一定要大红色才配得上她。
那天宴会结束,李宁玉与顾晓梦擦肩而过,她以为,两个世界的人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
从那以后,李宁玉不知道为何自己总是会莫名其妙的知道关于她的消息,比如知道她那一身的小麦肤色是在非洲猎狮时晒的,知道她顶着第二个天才的头衔加入剿总司令部的特训班,知道她体能格斗像自己一样不好,知道有公子哥追她被她用枪指着鼻子吓跑,知道她跟一个演文明戏的男戏子约会。
不知为何,李宁玉总是希望顾晓梦能离自己的生活远一些,倒不是因为她是自己上级老枪顾明章的女儿,也不是因为顾晓梦阴差阳错成为了军统的间谍,只是每次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时,就跟顾晓梦张牙舞爪的个性一样,惹得自己没来由的情绪波动。
李宁玉不喜欢例外,更不喜欢情绪被影响。
而老天似乎总不愿让李宁玉如愿,临上船她才知道金生火竟然把顾晓梦硬抢来机要处,而几天前顾晓梦给自己送假密电时的一番对话,李宁玉本想让她知道间谍这个冒险游戏一点都不好玩,最好能让她讨厌自己,远离自己。可是这个小丫头却坐在自己的床前说:
因为,我想成为跟你一样的人。
“异想天开。”李宁玉不自知的捏紧了身上的毯子。
船就要靠岸,李宁玉起床收拾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行李,习惯性地检查房间有没有留下她的个人痕迹,这才注意到床单上刚才顾晓梦趴过的地方,有两滴被液体打湿的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