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醉
作者:十三弦声
简介:
20年前,朝廷大败西京道,西京道为辽人占据,朝廷屈辱南迁,荆国公主战死沙场,骸骨埋于荒山,英魂死守疆场。
20年后,小皇帝倾全国之力,拜荆国公主独子宋凌为将,一举夺回西京道。
立下不世功勋的宋凌却在战后卸甲退隐,只活跃在汴京流传的各式话本子里。
然而事实是战后宋凌毒发,被诊出身中奇毒西风醉,预计活不过三十岁。
养老心态的宋将军不想死,他还想多看看,多听听以自己为素材的话本子,于是他便一路南行,去了容城。
容城靖海王府家的少主冯楚英,在西京道之战前被他退了婚,讲道理,他心里有点虚。
隐姓埋名结识了小王爷冯榕海之后,他更虚了,自己怎么好像对这位大舅哥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好感?
前传1《和尚的碑》
老关又在刻那块碑了。
那是一块汉白玉的石碑,足有一人多高,碑身洁白无瑕,周围是繁复又不失庄重的花纹,底座上还连着一些车马的浮雕,最适合那些争家产的富家少爷买来表彰对亲爹的孝心。
老关刻碑二十年,刻过普通百姓的墓碑,也刻过文人墨客的诗碑,唯有手底下这块碑,断断续续刻了二十年,依然空无一字。
这镇子地处北疆边界,近来不大太平,商旅少了许多,百姓也不少逃向了南方。
偶有过路的讨口茶喝,顺口劝一句:“这世道,路边多少白骨都没人收,有几个人还买得起碑?”
老关不说话,手上一锤一凿咔咔作响,节奏都不带乱的。
路人觉得这店主怕不是个聋子。
一
老关家世代官宦,到了老关这一代,却不知怎的误入歧途,入了江湖拜了师门。
练刀二十载下了山,凭着一腔少年豪气,一人一刀独挑六大门派, 说也奇怪,六大门派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老关意兴阑珊,杀上了武林北斗,少林寺。
他在少林寺外遇见了一个刻碑的和尚。
那是一座光秃秃的荒山,到处都是裸露的花岗岩,白惨惨的渗人,和尚就在一处山凹里,身边林立着无数石碑,碑文细若蚊蝇,仔细一看,全是什么“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他眼睁睁看着和尚大喝一声,一掌震开山石,而后气沉丹田,徒手搬出大小合适的石块,一锤一凿,慢慢刻成石碑。
老关眼前一亮,觉得这和尚妥妥是个高手,便上前搭话。
“敢问大师,这是做什么?”
和尚瞥他一眼,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刻碑。”
彼时老关年轻气盛,又刚刚打败六大门派,战意正烈,最是受不得忽视。
略一沉吟便道:“在下关山,前来少林寺切磋武艺,恳请大师赐教。”
和尚咔咔刻碑,不搭理他。
老关涨红了脸,告一声得罪就拔刀上前。
和尚左右避让,老关砍得石屑纷飞,愣是没碰到和尚一个衣角。
老关愤怒道:“你他娘的是不是男人。”
和尚猝然站住,双手合十,目露痛苦之色:“阿弥陀佛。”
二
这天老关的院子里来了个青年,青年一身戎装,骑着一匹枣红马,黑色的大氅被冷风扬起来,猎猎作响。
他翻身下马,几步站定在老关面前,半晌才道:“关前辈。”
老关手一顿,咔咔的节奏顿时被打乱,他僵着脖子,抬起了眼。
青年面容刚毅,隐隐还有几道伤疤,
“有事?”
青年点了点头:“想求块碑。”
“给谁?”
“给我父亲。”
老关垂着眼睛,半晌,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也许,他还没死呢?”
青年的目光落在远方,天地苍黄,薄暮如霭。
“下个月我就要去西京道了,此战至关重要,若不能收复失地,我便只能战死故土,作为他的儿子,我给他立块碑,也算是尽了孝心。”
老关倏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呢?”
青年慨然一笑:“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老关一锤子落在石板上,砸了个四分五裂。
三
老关知道自己不是那和尚的对手。
他纠缠了两个月,连和尚的衣角都没碰到,一山的石碑倒是被他砍了个稀碎。
后来老关进了少林寺山门,拜访了住持,才知道这和尚法号无妄,因为犯了戒,被罚刻碑,刻了五年方有那一山的成果,如今大多在他的刀下化为泡影。
老关有些过意不去,拎了素斋去找无妄赔罪,他本来以为这和尚硬得跟个石头似得,肯定还是不搭理他,便口花花地没遮拦起来:“砸了你那么多碑对不住了,请你吃顿饭,咱们一笑泯恩仇行不?听说你犯了戒,不知道你犯了什么戒,莫不是色戒哈哈哈哈,那我可敬你是条汉子……”
正说着,谁知道这和尚侧头看了他一眼,随手扔了工具,掀起僧袍下摆,席地而坐。
老关一愣,发现这和尚生了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斜睨着别人的时候,有点妖冶的意思。
这花和尚,肯定很勾姑娘喜欢。老关想。
“有酒么?”
老关一愣:“有。”
“给我一杯。”
老关:!!!
老关无酒不欢,随身带着一壶花雕,给和尚倒了一杯,和尚一口抽干。
老关:……
然后和尚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也不吃饭了,一掌轰在山壁上,轰隆一声,震下来一大块石头,砸得地动山摇,差点没吓死老关。
和尚三劈两砍,将石头修得平整,而后挑了个角度,开始刻字。
“承平吾爱,一别五年……”
老关读了两行,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分明是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啊!
老关别过头,辣眼睛。
你们和尚真会玩。
五
老关又把那块碑拖出来了,这回,锤凿对着光洁的碑面打算下手。
他一向稳定的手忽然微微抖了起来,良久,凿子那闪着寒光的末端到底还是没碰上碑面。老关叹了口气,缩回手,把锤凿扔在一边,进屋换了身衣裳。
这二十年来,他只有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才会换衣裳。
镇子地处北疆边界上,历来战乱不断,镇子外就是莽莽戈壁,荒山上裸露着大片的红色泥土,寸草不生,透着股子战乱之地的杀伐之气,绝不是什么好风水。
偏生有个女人就要埋在这鬼地方。
那座坟坐落在山顶上,面朝北方,那女人说死也要守在这里,不让敌人踏进中原一步。
说是坟,其实是跟山体连成一体的一个山洞,被人用巨石封上,又立了块碑。
那是块山西黑石的碑,足有一人多高,显然不是这山上出产的,是老关一笔一笔刻完了,又一步一步背上来的。
老关粗粝的手指头顺着石碑上的字迹慢慢描摹,凹陷的边缘磨得手指生疼,山风凛冽,吹得他眼圈通红。
六
和尚酒醒之前,老关已经抢着把那块辣眼睛的大石板砸烂了,生怕以和尚这么狂放不羁的行事作风,一旦知道自己看见他出了丑,心一横犯下杀戒来。
和尚酒醒之后没发现什么,只是疑惑怎么山壁上缺了一大块,老关说自己喝多了撒酒疯砸的,和尚点点头:“不可贪杯。”
老关:……
大师您可拉倒吧!
经此一役,和尚倒是跟老关亲近了不少,时不时也能应老关的要求切磋一番,切磋完摆一顿斋菜,两人以水代酒,也能聊个尽兴。
有天老关突然提到自己走遍武林,败尽六大门派之事,觉得颇为不解,六大门派盛名之下,难道竟然其实难副?
和尚沉默半晌,遥望着北方,嗓音涩然:“其实不是的。”
中原积弱百年,强敌环伺,西夏回鹘常有进犯,吐蕃部落贪得无厌,南有大理虎视眈眈,东南临海还常有海盗之患,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盘踞在北方的辽人。
连年的进贡根本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南下劫掠已经成为常事,中原兵祸连连,百姓苦不堪言,江湖又岂能置身事外。
六大门派的精英弟子们,前赴后继地前往战场,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所谓六大门派,也不过是昔日辉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