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坠
山口喵喵子
文案:
普通类型民国霸总文
原创小说 - 短篇 - 完结 - BL
民国
本人热爱之古早口味女装
智商不行心眼不好二五仔受
传统配方病娇
法定妻子
——
你是我的爱,我的生命,我的太阳
Tu es l'amour, la vie, et le soleil
第1章 白丝绒
船已经开了数十日,甲板上挤满闷慌了透气的人。便是远眺也眺不出甚么名堂,尽头蓝色海面平直一条线,仿佛被巨人的斧削平了,世界的水倾泻而下,到无尽深渊了。
你问这深渊下有什么?当然是怪物,巨大的八抓鱼,六只眼睛昼夜不停转动,哪条船上有不听话的小孩,它就——吓——掀了船抓他。
“曼曼,你莫逗他。”一年轻声音响起,有几分无奈和纵容。
那讲鬼怪故事的年轻女子眨眼,见面前小孩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心叫不好。忙不迭从手提包里掏出半块巧克力糖,哪料到海上日头盛,化了,褐色从锡纸渗出来,粘了满手。
年轻男人见状,蹲下来,掏出雪白方巾给她细细擦去。她含笑道,我怎知道他这样的胆小。音色比寻常女孩来得沙哑,却自有一番韵味。
宋太太搂了自家小花脸馋嘴儿子,同年轻人招呼。她刚到英吉利见了丈夫回国,在上船时认识了这对新人,住一等舱3号房。一日见人打理房间,年轻女子坐梳妆台前看那佣人有无毛手毛脚,右手夹一支香烟,无名指上鸽子蛋大得晃眼,也不怕遭贼惦记。
男的姓沈,名鸿山,苏州人,祖上做过清官。老爷子曾在洋人手下办事,又自己做起了烟草洋火生意,倒有几爿不错的厂子,前不久刚病死,在外念书的长子鸿山这才赶回来奔丧兼打理后事。
要讲起来他们还有点远极了的关系——她二堂叔同那刚死的父亲的表弟是同科进士,还没来得及做官呢,这命一革,就给变了天。
至于那女的,不知是什么出身。脸算漂亮,不够圆润,但身材太干,旗袍下面扁得竹竿似的,腰胯都窄,怎么生得出小孩来呢?何况,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也太高,脚也太大。就算现在是兴天足天乳啦,讲什么女性解放啦,她也太古怪了点。兴许留了洋的女人总归不一样,年轻男人也爱这种孟浪。可这做女人的,还是得守着做女人的本分,当了妻子,不比做小姐时候放肆。
宋太太自衬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官小姐,端庄体面,语气间就不免透出点清高孤傲。但囝仔不懂母亲百转千回心思,拿了果子就低了气势,一口一个曼姐姐,反显得她家小家子气。
陆曼看见宋太太来了就牙酸,装模作样隔绢帕捏胸前十字基督,揉额角,说鸿山啊,这太阳晒得我头疼,你回屋给我捏捏,宋太,再聊。她一双水盈盈杏眼,这样拿腔拿调也不显得做作,反而浑然天成一段妩媚,是日头下坦荡荡开的一朵栀子花,浓烈亲昵。
鸿山见她模样便知是嫌那宋太刻薄,要躲。颇似小学童见了先生便闹肚子,孩子气得紧,是惯常做法。缓了声道房里还有薄荷油,我扶你下去。他本来冷冷清清一张面孔,眉骨高,压着深深眼窝,瞳色又暗,藏在浓密睫毛后面,定定看人时颇有专注深情味道,可时间一长,竟有些阴郁潮湿,令人不寒而栗起来。
进了屋,鸿山扣人腰肢欲吻,陆曼却将脸别过去,只令他唇擦过一片滑腻芳泽。
“薄荷油?”鸿山不恼,只当年轻妻子使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看见那女人——”陆曼欲推他,这人却不动,一只手来探她温度,仿佛她是名贵娇弱雀儿,只能金丝笼里柔声细语呵护,一点日光都会将那璀璨尾羽灼伤。鸿山这样,倒让她想起方才同宋太小儿子讲的海怪,不知缠人可否与这位比上一比。见真是存了心要腻歪,只好放软了语调,靠鸿山肩上,“还有几日到港,我闷得要死。”
“明日。”鸿山语气。
明日,那自己还只需忍上一日。
陆曼心头一喜,面上仍不显,恹恹的,又指使鸿山替她去餐厅取咖啡。终于得了片刻喘息机会,只见她蹬下一双高跟鞋摔进床里,下巴搁在枕头上,拖长了声音:“鸿山——曼曼——沈太太——呵。”
竟然是男人的声音。
陆曼抬手,五指张开放在面前,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米黄色台灯灯光下折出五色的光。他将戒指从手上褪下,又重新戴上,眯起眼睛轻哼一声。捏着胸前十字架和珠链,那珍珠颗颗莹润溜圆,抚上去细腻好似少女面颊,一颗便价值不菲,罔论这么一串。
沈鸿山真是个宝贝。
他陆曼不过是堵牌输了躲债才被迫换了别人衣裙跑路,哪知道会撞上给同学灌的七荤八素的鸿山,见了他居然走不动路,被缠得受不了才随意报了相好住处——结果人家又是花篮脂粉、又是水晶耳坠,明明连心上人芳名都还没打听到一句,便认定这是此生唯一。陆曼同相好鬼混时见那双粉水晶坠子不似寻常物什,才动了其他心思。本来只想骗他一时,得点小玩意变买钱财还债,才与他电车上牵手公园里约会,香草冰淇淋一杯接着一杯。哪知道鸿山是个戆大,一骗竟骗到谈婚论嫁。那枚戒指太闪,闪得陆曼嘴边一句推辞变成了一个好。
但他仍想到给自己留点余地,拿基督做挡剑,说鸿山啊,你我还未见过父母,只能订婚不能结婚,而我信基督,婚前要守贞洁的。
沈鸿山也不似其他男青年性急,手刚牵上就想着亲吻上床,温温吞吞,垂下长长睫毛说,那好,我这就定回国船票,你不愿意,我不逼你。
痴儿。
一等舱只剩下这么一间,强行要分居倒容易引起怀疑。但沈鸿山说不惹他,就真无进一步动作,搞得陆曼偶尔怀疑他不举。不举便不举,干他何事,反正一下船他便拿着珠宝银元找个机会走人,要操心也得是下一任货真价实沈太太操心。到时候天高海阔一片,纵他沈鸿山小有势力,也不如神佛手眼通天,能奈他如何。
这样一想,陆曼快活极了,一只白腻小腿撘在椅背上,足尖半勾一只绸面拖鞋,随着口哨声散漫晃着。
“什么使你这样开心?”鸿山问,手中端了一个托盘,放两只精致骨瓷咖啡杯,配套镶边茶碟上滚两只雪白糖球。他虽少爷出身,刚出国时也过了段寂寥辛苦日子,语言不通,洋人女仆又欺他孤家寡人,诸多敷衍,许多事都得亲力亲为,到最后反而习惯了自处,细微之处力所能及都自己做了,也不觉有何不妥。
因而后来和陆曼一起,反而是他照顾未婚妻更多。
“想到要见妈与鸿业、自然开心。”陆曼在梳妆台前坐下,撩起头发,鸿山过来,替他取下一对碧玺耳坠,见玉白耳垂上一抹小小血痕,不动声色擦去,那血在指尖凝成暗色的脂。
第2章 青苔痕
到港时鸿业坐了车亲自来接。
码头上人来人往,不远处几个瘪三聚一块抽烟,眼时不时往这边瞥。一切令陆曼觉得熟悉又陌生,好像昨天才乘一只小船从水波上青瓦白墙故乡到上海投奔舅舅,又好像他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中文字倒像画片里的景色,遥远得仿佛上一世的事情。但是否同一世界都没有意义,舅舅还没供到他念完预科便破产自杀,表妹——她才是真的曼曼,没了音讯,留他一人在异国飘着,劣质琥珀色酒精里醉生梦死,想来都惊诧,他竟也曾习惯于天明。
“嫂子?”鸿业同他问好,陆曼看过去,眼前不过是个老成的少年,脸尚未褪尽婴儿肥,穿一身中式长衫,甚至还在变声,听起来有点像一只忧郁的鸭子。那双眼睛倒同他哥相似,阴测测,看人时不遮拦,两只油气灯似的,仿佛恨不能立马就将人连皮带肉剥光,看到最深、最里、好看清楚是怎样一把骨头,怎样一副脏器,有怎样一番成色——原来他是有些怕沈家人的,怕鸿业,怕沈鸿山。
他没找到借口跑开。总来得及的,他想,罔顾在见鸿业前他们差点人挤散时,自己想都没想便抓住了对方伸出的手这一事实。
鸿业说妈本来想亲自来接,但前两天犯了老寒腿,不好走路,也要留一个人看着办事,叮嘱我一接到你们就回老宅去。要辛苦嫂子,才下了船便又是车马劳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