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月如霜(1)

书名:西山月如霜

作者:以嘉

【文案】:

他的声音很低:“人只有一辈子,我无论如何,不想错过你。”

六月里松风低鸣、蝉声喧燥,只有月光是冷的。

薄薄一层微光将人笼住,霜华一样清凉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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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民国一九四零年,昆明又迎来夏天。

傅云天坐在教室后排,托着下巴听金先生讲逻辑学。先生教得好,深入浅出,只可惜他从家动身来联大时耽误了不少,缺了太多课,学起来不免有些吃力。

跟不上课程进度的也不止他一个,金先生提了问题,一连几人都答不出,课堂上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金先生像是没有办法一样,叹息了一声,说道:“之心,你来答。”

这时候,傅云天身边昏昏欲睡的好友突然直起了身子,用胳膊肘捣捣他:“快看,何之心又回答问题了。”

不用好友杨训提醒,傅云天也知道这姑娘又要有真知灼见要讲,然而教室内同学屡屡朝她的方向看过去,却不单单是在她起身讲话的时候。

原因无他,这位何之心,实在生得相当美丽。

傅云天坐在后排,只能看得见她乌云似的头发,和一抹颈上雪白。

杨训早早在一旁帮他补足了这姑娘的形容:“眉毛就像是细柳叶贴上去的,还得是二月新柳,眉梢下一双水杏眼睛,人像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仙气一吹,活了。”

这番话听得傅云天忍俊不禁:“杨大诗人,当着别人的面,您可千万别把这话说出口,太酸了。”

他没想到的是,杨训不止了解何之心的眉毛像柳叶,连她的家世背景也都一清二楚。

何之心母亲去得早,除了一门陈年的娃娃亲,什么也没给她留下。

常言道,有了后娘就等于有了后爹,何之心的父亲虽然拿过枪也读过书,看着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可竟是听惯了枕边风,连女儿都不亲近的。

小姑娘一天天长大,身形样貌都像妈。后娘瞧见她百花羞见的好样貌,越发气不顺,何之心的日子也就愈发不好过。

在她及笄的这一年,后娘像转了性子一般,待她日渐亲热起来。人前必定要拉着她的手,日常虽然还是比不上几个妹妹的吃穿用度,终究是有了几件颜色鲜妍的衣裳。

何之心起初以为是后娘良心发现,后来家里上门的人渐渐多了,她才明白过来,是家里意识到她的模样大有用处,准备把她卖个好价钱呢。

她从此留了心,在家愈发乖顺,后娘说西绝不往东边走一步。

这一年的春上,有个大户人家的老爷,年龄比何之心的父亲还要大几岁,因了在何府花园一场“巧遇”,看中了她,要讨回去续弦。

何之心怕人起疑心,略微挣扎了一番,后娘苦口婆心地来劝,要她多想想以后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她明眸含泪,点一点头,趁着后娘喜孜孜地出门给人回话,当天晚上就跳了楼。

“跳楼”这词够吓人的,傅云天连忙问:“那还有命在?”

“非也非也”,杨训吊足了他的胃口,颇有几分得意,“何之心有勇有谋,跳到楼外的梧桐树上。她下到地面后,又翻过院墙逃了出去。”

饶是杨训声音压得很低,傅云天还是听出了星夜出逃的惊心动魄,他瞥了眼讲课的金先生,又问道:“江北离昆明千里之遥,她又是怎么到的这里?”

“那就要多谢她母亲早年订下的一桩娃娃亲。何之心千辛万苦找到了对方,两人一见如故,一起寒窗苦读,考上了我们联大的外文系。”

故事有了完美结局,傅云天一颗心慢慢落下来,沉甸甸地落了地。

他正出神,又见杨训指指何之心左边:“快看,坐她旁边的那个,就是她的娃娃亲。”

傅云天向前望去,不禁皱了眉头:“你指着的,分明是位姑娘。”

杨训摊开手,耸耸肩,书生面孔上挂着促狭笑意:“隔着肚皮定下的姻缘,可不就有这种风险?”

2.

同何之心定下娃娃亲的姑娘叫做陆静文,她长相有几分像小狐狸,眼睛圆亮,下巴短而俏,模样性情和她名字里的哪个字也对不上号。

即使学校里有不少接受新式教育的女生,也很少见到像她这样活泼外向。

体育课上,杨训边跑边喘,傅云天比他领先一圈,见他几乎要背过气去,放慢脚步陪在他身边。杨训上气不接下气:“你快看,陆静文跑了这是第几圈了,她这么能跑,怎么不去做运动员?”

傅云天没想到他累得半死还有心情管别人,不由笑了出声:“不只是她,全系的男女同学加起来,恐怕也找不出比你跑得慢的。文官执笔安天下,杨兄你能拿得动笔就可以了,不必在田径场上争高低。”

面对他的冷嘲热讽,杨训实在是抽不出力气给他一拳,只得用言语反击:“那你呢?你家老太爷有万贯家财等你去守,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了?你晚到了这么久,是使了什么妙计脱身?”

傅云天一本正经说道:“这不是家里逼婚逼得没有办法了么,如果不抛下这万贯家财,怎么好推了从小定下的娃娃亲?反抗也要彻底才能行。”

他话没说完,何之心的身影轻快地飘了过去。傅云天莫名感受到一阵寒意,把刚刚自己说过的话重新想了一遍,他心道:糟了,何之心莫不是误会我在说她?

身后传来杨训的安慰:“没事,何姑娘大人有大量,即使有什么误会,也不会往心里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没有想到日后会为“一语成谶”这个成语做注解。

3.

学校南苑的池塘大得很,夏天过去大半,花都谢了,也就少有人经过。杨训赏过了接天莲叶,又跑来对着残荷抒情。可惜这天他穿的鞋子着实有些磨脚。他原本坐在池塘边上酝酿诗意,可惜更加鲜明的是从脚趾上传来的疼痛。

杨训想看看到底磨成了什么样子,弯下了腰去,谁知那么巧,墙外不知哪家的驴嚎了一嗓子,把他惊了一跳。

平地一跳自然是不打紧,可他当时坐在池塘边上的姿势原本已经不太稳当,又吃了这么一惊,彻底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下去后杨训还没想明白好端端怎么就进水了,喝了足足几大口水才想起来扑腾,随着视野逐渐被浑浊和灰白填充,他的四肢沉重得像是灌注了水泥。

恍惚之中,他看到一位白衣仙子从天而降,后面就只迷迷糊糊记得有人背着他走了许多路。

傍晚醒来,杨训面对熟悉的床板,恍惚中以为自己之前是做了噩梦。正在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他一闻味道,就知道是傅云天又买了小馄饨。

傅云天见他醒了,高兴中带着点幸灾乐祸:“多大人了?不会游泳就少往水边靠,若不是陆姑娘刚好经过,你那里还有命在?”

溺水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失,杨训的脑袋像是年久失修的车床,运行时吃力得很:“听你的意思,是陆静文救了我?”

见他一脸茫然,傅云天把来龙去脉向他复述了一遍。

杨训落水时,陆静文与何之心恰巧从莲池边上经过,见着了这一幕。陆静文知道自己力气没有杨训的大,怕帮不了他反被拖下水去,等他扑腾得没有力气之后,才跳下去救人。

然而,她纵然水性好,却无论如何也拽不动一个比她高了多半头的男子,最终两人靠在下莲池的台阶上喘着粗气,胳膊扒着石阶,勉强露出上半身,像在网里挣扎的鲤鱼。

何之心听她的吩咐,跑出去找人帮忙。好在男生住的地方不远,傅云天正要下楼找杨训下馆子,就被她给叫过来了。

如此这般地说着,倒也没耽误傅云天把吃食一样样地拿出来。杨训抬眼看到,悠悠说道:“我大难不死,是该吃点好的多多补上一补。”

傅云天嗤笑了一声:“美得你。我今天吃了大亏,才应该补补。”见杨训不发问,他又补充道:“别在哪里装聋作哑,你以为人工呼吸是谁给你做的?”

有了杨训一脸惊慌的表情,以及“难道不是陆姑娘?”的质问,傅云天才算是心满意足地吃饭去了。吃着馄饨,回想着上午的场景,他的笑容一点点褪了下去,因为方才和杨训说的“实话”里面掺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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