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太爷抽着旱烟,没有说话。
蒋氏提着心,生怕老公公发话,说不准,那她在婆家的地位岌岌可危了。幸好,没人愿意跟银钱过不去,高三太爷抽完了一袋子烟,敲了敲烟杆子,“先这么的吧!”
蒋氏终于松了口气。莺姐儿吞药这件事,暂时抹过去了。
听几个兄长议论,高阿九也觉得这事做得,可看自家老头一脸不赞同的模样,“爹,这么好事,您干嘛不乐意啊?”
高二太爷认真看了一眼所有的子侄辈,半响,一声叹息,“你们见过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么!没见过吧?既然没见过,怎么不会想想其中的险隘?那是公主府啊,拐着弯跟皇家有关系啊!周大管事管着连云山几十年,看起来是挺风光,可他毕竟是个奴才!他说的话,能信几分?”
“啊,爹,周大管事不会骗我们吧?”
“骗未必会骗。不过他打包票也没用。连云山是公主府的产业,不是他的。万一咱们交了钱,干的热火朝天,公主府忽然来了人,说要收走……岂不是全都白费!”
那种情况,万一发生了,可就血本无归!公主府的势力,不是他们升斗小民能碰的起的。几句话说得,众人都冷了心思。
过了半响,禄叔才不确定的说,“公主府有多少年没人过来了,一直都是周大管事做主。不然他也不敢。再说咱们平洲是有名的穷地方,公主府未必会想到连云山吧?”
“也许会,也许不会……”
这种不确定性才让人无奈啊!
唯一心肠变热的是林芳雅。她围观了这么久,忽然发现普普通通、身上没有任何闪光点的高家人,原来深藏不露啊!她从现代穿来,还带着“茶是高雅”的代名词的认知,丝毫没觉得这种认知是错误的。而且错的离谱!
很快她就会发现,制茶高手跟品茗高手,距离太遥远了。后者是小资、是富贵人家闲极无聊提升生活品味的,前者就是工匠,跟制酱、腌菜、做臭豆腐的能手,没什么大的差别。
今天的家庭聚会没谈出什么结果——谁都害怕辛苦了一整年,被人夺走了成果。回家后,林芳雅自知“暴露”了,忐忑不安的等待可能的审问。
一般小孩好吃、贪玩,但绝对不会打听祖父辈的谈话,更别说有目的、有计划的贿赂堂弟,虽然结果没成功。
林芳雅本来以为必定会面对一番责罚,或者猜疑?她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无非是装傻、卖萌两大绝招!
哪晓得……
一如往常。高老太依旧每天早早被窗户开了,唤上小婶婶刘氏去喂猪。中午一顿饭加很少的盐,晚上等不到九叔和祖父回来吃饭。
太过平静了。
这让做好充足准备的林芳雅,觉得陷入了棉花堆,无从着力!
高家人这是怎么了?
第八章 疑人偷斧不自知
犯了错,又被人察觉,该怎么办?主动投案自首?不不,没听过“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么!林芳雅基于上辈子的经验,原打算拖得一日算一日,最好拖到最后大家都忘了,才好呢!
可惜,事关连云山的茶场,是目前整个高家最关心、最关切的,犹胜于“莺姐儿吞药事件”!这几日几个叔伯婶婶碰头,说的都不是家长里短的小事,而是难以抉择的问茶场。要是真的包下连云山几年,那过后高家可不是现在的样子!至少能跟长房比一比了。
高家长房,出名的富庶。
不提其他,只说这场引起高家内部轰轰烈烈的议论的……源头,都是高小宝无意说漏了嘴。高小宝为什么会说漏嘴?因为高元元打他了。为什么高元元好端端的,要打小堂弟?因为她想知道两位祖父说什么,而小堂弟偷听了,却不告诉她。
高家人未必懂得什么叫“逻辑关系”,也不懂得因果,可事情是高元元捅了出来,没有高元元,大家还被瞒在鼓里呢,这是肯定的!林芳雅相信,想必所有思维正常、有成人智商的高家人心中都略过一个问题——元元为什么要偷听两位老爷子说话啊?
这个问题,是她无法开口解释的。
总不能说她的身体里藏着一个现代灵魂,恐慌外部环境会发生大变化,提早未雨绸缪吧?说出来肯定被人当成妖怪,活活烧死。
所以,她只能憋着。
憋来憋去,林芳雅渐渐发现事情变了味道。
别忘了她的躯壳只有六岁。六岁的小丫头,说话还奶声奶气的,先天拥有干坏事,调皮捣蛋的权利。换做成人,偷听一事就是典型的“居心不良”!而换在小孩子,充其量是“好奇心旺盛”?
她就等着别人问她,好用这个借口回答呢!到时候装装傻,也就糊弄过去了。
没想到,等了足足半个月,没有一个人叫住她,正式包括玩笑的问过这个重要问题。
难道大家都得了健忘症?
别人能,朝夕相处的高老太不能罢?她连七八日前下锅几碗米都记得清楚!
越是等待,越是等不到想象中的画面满唐春。越是等不到,林芳雅那颗多疑善变的心,越是不安。各种黑暗的念头都冒出来——别怪她,死过一次的人总是对这方面比较小心。
一个月后,林芳雅觉得看似平平静静的生活下,简直隐藏着惊涛骇浪!气氛太诡异了!高二太爷看她的眼神,那是看自家小孙女的眼神吗?那么意味深长……眼睛里分明藏着许许多多未尽的话语啊!还有高老太,她就是一乡野民妇,藏不住心事的普通妇女啊,怎么能憋得住不问原因?
除了气氛,她还发现了诸多以前从来没发现的疑点。比如,高老太说起连云山是公主府的产业,每年收益少说几千两,居然面不改色。高阿九大字不识几个,就人长得过得去,居然搭上了镇长,农闲的时候在镇长手底下做文书……
隔壁陈家是猎户,每次打猎总要送点猎物过来,山鸡野兔的还罢了,有时送一头完整的野猪!客气的不像邻里。
至于她的父亲母亲,外出做生意么,又不是犯了律法逃亡在外,平时很少被提及。有一次,林芳雅分明听见祖父母谈论在外的儿子,看见她,立刻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需要特别防范她么?
人,容易灯下黑。想林芳雅刚刚穿越那会儿,愤怒无辜“被穿”,更厌恶物质文明疾苦匮乏的生活条件,悲哀发发牢骚都找不到人。那时,她对身边的高家人,哪有心情研究,琢磨她们之间的关系啊?基本上是以“漠视”的态度对待。即你们不怀疑我换了芯子,我也懒得管你们干了什么!
现在不同了,一个小问题引出大问题,大问题后面藏着更多的疑问。林芳雅反倒定下心,觉得这也算是一个契机,让她直面生活的酸甜苦辣。
毕竟,想或不想,她真的穿了。总不能一辈子沉溺在委屈抱怨的情绪中,变成连自己都厌恶的人吧?
……
不久,蒋家的几个舅兄来到高家坡拜访,同时还带来很多礼品,几块酱色尺头,两匹上好的粉色暗花绫,几坛雄黄老酒,外加老母鸡和五十多个鸡蛋。
鸡蛋,明显是给高莺姐儿养身的。那两匹颜色最趁少女肤质的绫罗,显而易见也是送给高家做赔礼。上门都是客,李氏虽然厌恶三儿媳歹毒,可想着蒋家后面的势力,不得不收下了。
那天中午,高三太爷和蒋家舅爷们吃了几大坛子的酒,一直喝到醉醺醺的。最后拍板,做他个娘的!
人生能有几回搏?不为自己拼一次,也得为后代子孙考量啊!莺姐儿无父无母,得给她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吧?老二家里三个小子了,老三老四都年轻,万一再生几个讨债鬼,三房的家产都得搬空了!不像二房,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了,两个儿子都有本事,负担轻了不知多少!
四婶婶沈氏亲自盛了几碗红烧肉,送到二房里来。高老太啥也没说,只是叹息莺姐儿苦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