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起了疑心。王先生的医术,有目共睹,他既说老侯爷身子完全康复了,至少能再活三十年,那为何没过几个月老侯爷便猝然去世?这当中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太夫人还没清醒过来,族长已经动手了。他从六安侯府内书房调走了老侯爷去世那一年所有的病案,理由很正当,“亲戚中有人患了此症,借鉴借鉴。”
太夫人闻讯直挺挺倒在罗汉蹋上。大姨娘流着眼泪请大夫、煎汤药,颤颤巍巍喂太夫人喝了下去。太夫人醒来后,两眼失神,“丽儿,姑母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你信不信姑母?”大姨娘连连点头,“信,我信!”
“可他们不会信的。”太夫人神色疲惫,喃喃自语,“他们一定不会信的。”本来自家夫妻二人多少年来便貌合神离,诸人皆知;老侯爷那年突然中风,族中已有风言风语,“侯爷正值壮年,怎会如此?莫不是有人故意气他?”
那正是谭瑛“病逝”,续娶鲁氏之后。族中不少人都知道,续娶鲁氏这不合礼仪之事是为自己“冲喜”,在外征战的老侯爷根本不知道。不少人私下里议论,说老侯爷是被自己气的。自己听到耳中,只付之一笑。我儿媳妇都已娶进门了,你们再说些什么,有用么。
王先生国医圣手,顺顺当当医治好了老侯爷。老侯爷病好后对自己更加不理不睬,冷若冰霜。自己气极了,打杀他一名心爱的美妾。老侯爷大怒,自己也针锋相对,不过是夫妻吵架,他竟然……这回是没救了,只不到一天功夫,便咽了气。
王先生离京回乡之时交待过的,“不可着他生气”“若生了气再复发,便难治了。”本以为是医者惯用之语,没怎么理会。原来竟是真的,原来竟是真的。
可是,如今在族人眼中,真相会是什么呢?太夫想都不敢想。有王先生那句“至少能再活三十年”,族人岂能没有疑心。
杜知安,你狠。太夫人倦倦躺了下去,“若深儿回府,着他速来见我。”没事,自己有儿子呢,有惟命是从的儿子。只要有儿子在,自己在傅家便是铁打的江山,谁也不敢小觑。
流言不知是从哪里起来的。不过几天功夫,六安侯府从各院的主子到奴仆,尽都听说了“老侯爷死得蹊跷”“族长大人在查当年病案”“太夫人因此病倒了”,虽不曾说到明面上来,私底下尽人皆知。
流言越传越猛烈。“侯爷这些天没回府了。”“你懂什么,侯爷练兵呢,等侯爷一回来,太夫人便威风了。侯爷可是大孝子!”“侯爷只孝顺娘,不孝顺爹啊?亲爹被人害了他不管啊?”私底下,仆役们说什么的都有。
傅深终于回了京城。不过他先去的当阳道,解语已是第九个月,随时可能生,“乖女儿,这会儿全听你娘的,切莫自作主张。”唯恐解语主意大,不听谭瑛的话。
解语笑咪咪说道,“您放心罢。”没生过孩子的人,还是听命于生过孩子的人好,人家有经验啊。
傅深欣慰点头,叹道“爹就盼着你平平安安生下小外孙,女儿,若你祖母将来见了孩子,不知会多高兴。”
解语沉下脸。谁要那个太夫人见孩子?哪敢让她见孩子?张雱拉着傅深,“我送您出去。”净瞎捣乱,没见解语脸色变了?
傅深不由自主被张雱拉了出去,“臭小子,用这么大力气做什么?”仗着年轻有把蛮力,不把长辈放在眼里!
“您往后甭来了。”张雱抱怨道“您每回来都提太夫人,解语不高兴,宝宝也不高兴!”
“胡扯什么?”傅深啼笑皆非,“你怎么知道宝宝不高兴?”神了你,还在娘胎里的孩子,你知道他高兴不高兴。
“我当然知道!”张雱白了傅深一眼,“宝宝平日里都跟我玩的,您来过之后,他便不跟我玩了!”宝宝不高兴了呗。
“跟……跟你玩?”傅深脑子转不过来,敢情这女婿不止有点傻,还有点疯?宝宝怎么跟他玩?
“是啊,”张雱自然而然说道“他时常踢人的,可有劲儿了。我每天晚上跟宝宝玩一会儿。”
张雱疑惑看看傅深,“您有那么多孩子呢,不知道这个?”不知道胎动?没跟还在娘胎中的孩儿玩耍过?
☆、第101章
傅深狼狈的摇摇头,“从不知道。”不只不知道这个,连孩子们幼时的模样也极少见。孩子生出来后便抱回侯府抚养,几年才见上一面。
他是怎么当爹的?张雱气闷之极,幸亏解语没有跟着他长大。要不,解语小时候一定是很可怜,没人疼没人爱的,还要被那个老太婆挑剔。
送走傅深,张雱贴在解语肚子上跟宝宝说了半晌甜言蜜语,“宝宝,爹爹疼你。”解语本是笑吟吟看着的,突然脸色变了,“无忌,我肚子疼!”疼得不对劲啊,难不成是要生了?
张雱脸白了,“肚子疼?”肚子里有宝宝呢,肚子疼?宝宝不舒服了?“乖,不闹。”张雱抚摸着肚皮,柔声说道。
“他不是闹,”解语忍着疼痛,笑道“他怕是想要出来了。无忌,去叫产婆。”才刚怀上孩子不久,沈迈便出处寻产婆,早早的备下两个住在家中,随时待命。
这时是戌时初刻。张家灯火通明,产婆成了最高领导,“快,抬少奶奶进产房去。”正屋是不能生孩子的,要到侧间早已准备好的产房去。
这边忙活着,两边的邻居都闻声跑来了。谭瑛自然是跟着进了产房,在解语身边寸步不离。安瓒看着一脸不安的沈迈,微笑说道“亲家先回去歇着罢,还早。”这是头胎,刚刚发动,便是等上一天一夜也不算长。
沈迈大摇其头,“我不走,我陪着阿雱。”阿雱在外头围着产房乱转呢,走什么走。
安瓒笑笑,回家去看了看,把安汝绍哄睡了。看幼子睡熟了,给他掖好被子,安瓒回到张家,和沈迈对坐喝茶。
采绿是早已被吩咐过的,见这边发动了,急忙命人送信去靖宁侯府。人定不到,顾夫人、李氏、齐氏一齐到了,后面还跟着岳培。
顾夫人心中颇有些埋怨。一个外室子,有产婆有丫头们服侍着便好了,大半夜的兴师动众,很好么?李氏和她不一样,兴兴头头吩咐着丫头们,“多烧热水!”“拿参片来让少奶奶含着!”齐氏则是进了产房,宽慰解语,“弟妹莫怕,嫂子是生过玉姐儿的,生孩子没什么,莫怕!”
解语已经疼得七荤八素了,礼貌的冲齐氏笑笑,说不出来话。谭瑛心疼女儿,“若疼,便喊出来罢。”这么忍着,不辛苦么。
解语缓过一口气,笑道“不喊了,大晚上的,怕把狼招来。”听过产妇凄惨的叫声没有?真能把狼招来的。
还能说笑话呢,看来无事。齐氏扑哧一声乐了,“弟妹真风趣!”谭瑛笑中带泪,这丫头倒好兴致,做娘的都六神无主了,她还能说说笑笑!
傅深来了。“路过,看见府中灯火通明的,进来看看。”其实他是越想越不对劲,连张雱这傻小子都看不起自己!也不回六安侯府了,出去喝了通闷酒。等喝完酒出来,夜色中只见这边一片灯光,便过来了。
张雱在外面瞎转悠,沈迈心疼,“把阿雱叫回来罢?”岳培笑道“不用理会他。”第一回当爹,都这样,劝他也没用。沈迈、安瓒、岳培、傅深先是坐着喝茶说话,后来闲着没事,下棋。沈迈心里有事,坐不住;傅深也坐不住,安瓒和岳培神色如常,专心致致下了一盘棋。
“再下一盘,赌赌孩子是男是女。”两人要下第二盘。沈迈过来凑热闹,“看男孩女孩,下棋不管用。”命人盛了一盘粉圆,“单数,生男孩;双数,生女孩。”安瓒和岳培、傅深看着他数,沈迈认认真真数了一遍,单数。
“男孩!”沈迈眼睛一亮,“沈家有孙子了!”乐得跟个孩子似的。岳培气哼哼拽他,“下一盘,谁赢孩子归谁。”什么叫沈家有孙子了,那是岳家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