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程陆二人,自跟了英洛,战场上同生共死,早生了兄弟情谊。英洛又向来体恤,必要时候从不拿侍卫来填命,他又是一介粗人,比不得陆姜有几分机变,哪肯眼睁睁看英洛受辱。
眼见得李瑜上了马车,陆姜才放了他,他也只得喘着粗气,面色铁青将英洛从地上扶起来,抬手猛拍她背上脚印,猛然省得男女大防,不由紫涨着脸退了回去。
英洛这日陪同李瑜离开,尚不知错过了许多好戏。
女帝自登基以来,后宫并未添置人数,不过是以前的十来位,却无正夫。这日国宴之上,各位官家少年郎梳妆了前来觐见女帝。李瑜大闹宫宴之时,亦有数位官家小姐在台下将这少年亲王细细打量一番。及后来各个探得乃是兰贵君所出,皆打了退堂鼓。
众官员之中家有男儿者,父母一方但凡有那富贵想头,无不把儿子往前推。女帝被一帮少男拥上前来敬酒,到得后来大概真是有了几分醉意,被逼不过,竟随意将几位少年指给了二皇女为侍。
二皇女谢恩已毕,再复叩首方道:“皇姐既然如此操心臣妹的婚事,不如就给臣妹指定个皇妹夫吧?”
女帝醉意醺然,笑问道:“不知皇妹属意哪家少年郎?”
二皇女李安呐呐道:“臣闻得驻守雁门关的少将军钟瞳尚未婚配……”
……
宣熙元年春,一道旨意自帝京而往雁门,女帝赐少将军钟瞳婚配二皇女为正夫……与钟瞳同日进门的,还有三位世家少年郎,均为侧夫……
探 病
三皇女李岚的府邸,座于长安城内的朱雀大街之上。马车不过行得半刻钟,便停在了一处富贵逼人的住宅前。门前两座石狮雄踞,强悍威猛。
程元上前,将朱漆大门之上兽环频叩,只听得吱呀一声,沉重的大门打开,从里面探出头来的是一面目阴沉的中年男子,冷冷一眼扫过来,程元不由惊诧道:“海大人?!”
见英洛懵懂,陆姜上前两步悄声在她耳边道:“将军,这人名叫海纳,乃是宫内第一高手,武功路数邪门,据说能吸人内力,他那武功却有个堂皇的名目,叫‘海纳百川’!宫内侍卫皆不敢得罪于他!”
李瑜此时恰下了车驾,抬头轻笑:“海大人,有劳了!陛下差我来探望三皇姐,还望通融!”
海纳小心验看了腰牌,不见恭敬之色,只冷冷道:“楚王里面请!”
李瑜竟也不恼,绽出一抹笑容,安步当车,向着府内而去。
程元看得瞠目结舌,指着他的身影道:“他……他……”
英洛好笑之际,挥手将他手臂拍下,道:“程大哥还不快进去,这位海大人好大面子,楚王如何敢得罪呢?”
海纳正随李瑜身后而行,大概听到了这句话,脚步略见迟缓,却也未停,径自向前而行。
陆姜拖着程元,英洛随后,紧跟着海纳而行。一队御林军竟不入内,只在府门外驻守,大概是得了旨意。
李瑜此次来到三皇女府,可谓咸酸苦辣,百味俱全。先帝在世之时,李岚这府邸在众皇女之中,算得上最好。园内景致,无不是当世园林巨匠所建!其中几处盛景,李瑜尤为中意,一年里总要拣些日子来此小住。哪知今日入得府来,目之所及,脚步所过,不过是残花败叶,枯荷瘦竹,更因数月之间,乏人料理,外面看着富贵温柔乡,里面不过是废墟荒草,径踪难寻。
李瑜强打精神,沿着旧时记忆,向李岚住所而去。身后几人紧紧跟随。
众人在李瑜的带领之下,不过一时便来到了一处院落。此处院落相较府内其他地方,竟是少有的整洁,院内并无及膝蒿草。
李瑜满心盼望能看见李岚的身影,强捺着欲从喉咙口跳出的心,一步步走进去。突然听得屋门响动,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浑身衣物脏乱不堪,发辫纠结,面无血色,双目深陷,目色全无灵透之意,只余呆滞钝昧,缓缓走了出来。
那人身后,紧紧跟随着走出来两个年轻男子,俱都是衣装整洁,面色红润,五官精致可疼,偏偏满眼的不烦。当先男子身着淡绿衫子,道:“小孟,你看这疯女人又要去哪里?”
其后跟着的穿青色衫子的男子道:“管她去哪里!咱们去弄点吃的吧!被这疯女人带累的,连我们也被囚在此地,真正要憋疯了!”
英洛耳内只闻得一声惨嗥,宛如受伤的小兽,李瑜已经拨脚向那疯子跑去。他扑上去紧紧搂着那女人,一声接一声的惨嗥,刺人耳膜,简直不是人类应该发出的声音。
那疯子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只茫然的看了他一眼,陌不相识,便要死命挣开,偏偏李瑜不顾她身上气味难闻,竟是不肯松开,两相使力,弄成个极为难堪的局面。
海纳见状,不过冷哼一声,早早走了。
那两名男子目瞪口呆,不明白这锦衣少年为何要搂着这疯女人惨嗥,却似困兽犹斗。
英洛心下早沉,静观半晌,一步步走上前去,将李瑜狠命扯开,终于忍不住失声道:“李岚?”
她与李岚自扬州初见,一路之上相处,并无尊卑之念,极是投契,此时犹不能相信,再次讶然道:“李岚?”正是大战初捷,得先帝诏命,前来侍疾的李岚。然则,她又不是李岚,不过是一痴傻女子,闻得英洛的声音,大概是勾起了她脑海深处埋藏的影子,不过是偏头想上一想,茫无头绪,便放弃了。
李瑜复将那人搂进怀中,泪如急雨,纷纷落至李岚发际,衣衫之上,虽然停止了惨嗥,但早已热泪披面,呜咽难噎,不能自已。
英洛只觉双眸酸涩,朐臆之 间有浊气荡开,忽然紧走两步,站在那两男子面前。穿淡绿袍服男子却语声颤抖,道:“你……你……要干嘛?我们是陛下……陛下亲赐的殿下的小侍……”
两人只见这年青女子双瞳赤红,竟是含着深沉恨意,只觉寒意沿着尾椎骨一路而上。那淡绿袍服的男子话未说完,便被这年轻女子当胸一踢,余者只闻嘎巴一声,竟是胸骨断裂的声音,他瘫倒在地,不住惨叫,惊得李岚也一声惨叫,竟是饱含深切的痛楚。她自己不防被自己这样惨痛叫声吓得怔住,趁得李瑜不防,竟是猛然间一推,从他怀中挣脱,转声便跑进了屋内,哐当一声掩上门去……
剩下那青衫男子身体拌如筛糠,哆哆嗦嗦,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英洛余怒未消,不过重重一脚,也将他踢了出去,不知断了几根胁骨,躺在那里直哼哼。
程元与陆姜一路亦与李岚同行过,对这位皇女豪迈爽朗印象深刻,见她落到这样下场,皆心有恻意,手足无措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帮忙。
先帝过世,兰贵君被毒杀,李瑜未掉半滴眼泪,更不闻哭声,这会子见得李岚惨状,半疯不颠,忽尔号啕大哭,惊天动地。边哭边砸门:“皇姐你开开门啊!皇姐……我是小瑜啊……我是小瑜……”
英洛这一日完全强盗行径。
先是将女帝赐予李岚的两位小侍给踢得骨断肉翻,然后将李岚房门砸开。若李岚清醒之际如何能容得她这样放肆?偏偏屋主昏昧呆滞,任由她大力毁坏屋宇,蓄意伤人。
李瑜被这女将军冷厉果决的手法给惊得呆了,迟一刻进去之时,只见那传闻中素无笑意的大周酷吏,硬生生扯出一抹笑来,将双手摊开,乔装温柔,细声哄骗李岚:“小岚乖,过来……到姐姐这边来……”
如果不是悲痛击心,磐石重压,李瑜几乎要笑出声来----------委实太过可笑!
程元与陆姜进得屋时,大概也没想到自家将军也有温声细气的时候,只因情形太过诡异,方没有笑出口。耳边只听得她一遍遍诱哄李岚:“小岚乖,到姐姐这里来……”
被诱哄者将她打量片刻,愈加将自己缩成个小团,抱膝坐在地下,甚直将那乱发纠结的脑袋都搁在膝上,只装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