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怕我到小王爷面前告你们一状吗?”
“少福晋,我们做奴才的都是瞧主子的脸色做事,小王爷那么精明睿智,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呢?”
什么?
像遭重物击中般,朝露整个人差点站不住脚,体内的胆汁迅速涌上了喉咙。
原来……易尧一直知道奴才们在欺负她?他一直放纵他们而不闻不问?难怪这些奴才敢明目张胆地骑到她头上!
“你走吧!”朝露愕然后,心中陡起一股酸楚,就像她吃过的馊菜一般,又苦又酸又凄凉。
马嬷嬷走后,她悲从中来,忍不住伏在桌上饮泣起来。
偌大的扶影楼回荡着她的泣咛声,萧瑟中挟带一股凄凉,屋外斑驳的绿竹恰如点点泪痕,无言诉说这郁愁……
泪是流了,却始终不见有人来关怀……
良久,她醒悟到这婚姻是自己争取来的,易尧也是自己选的夫婿,她对自己的选择应该要有信心才对。奴才要怎样对待她都无妨,她要忍耐,相信她的表现易尧一定也会看到,只要能守在易尧身边,什么样的委屈她都能忍受。
只是……易尧的心……她真的守得住吗?
凄惶地缩进被窝中,她无助地望着桌上跳动的火花,透着冉冉上升的薄烟,在脑中描绘易尧的脸孔,那闪烁不定的火苗就像易尧的捉摸不定……
他……会不会像这白烟,离她愈来愈远?
曲桥的一端,易尧咬牙强迫自己站住脚。
才不过几天,他已经活像个窝囊的男人,迷恋起自己的老婆。他对她的关心与注目,远远超过当初的设限。
你该不会爱上她了吧?!
爱?
他的心震了一下,有点被这个念头吓到。
爱上她?他不是才对毓豪夸下海口,说朝露绝对没有进驻他心房的本事?他猛然一甩头,将这荒谬的念头驱逐出脑海。他怎么可能会爱上她?
可是……她究竟该死的在哭什么?!
想念她的家?还是觉得自己被亏待了?
易尧恼怒地竖起眉,她若隐若现的嘤泣随风传送入耳,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痛他的神经。
明知道不该在乎她,偏偏就是控制不住从心缝里偷溜走的思绪。
他讨厌她的眼泪,也厌恶自己莫名其妙的罪恶感。理论上,要有罪恶感的人应该是玄烨才对。易尧发现自己正循着她的泣声移动步伐,他倏地停下脚步,敛起连自己都不屑的软弱,往回走。
他的黝眸蒙上一层懊恼……关怀一个自己厌恶的女人,实在有够他妈的讽刺!
任何转变都是一种辛苦的挑战,但是为了一个肯定的眼神,一个小小的赞美,再辛苦也值得。
这天,朝露发现茶壶里又没热水了。
她不想等满容来倒,提起小铜壶走向厨房。
奴才刚开始看见她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都吓了一跳,可是没有人发出不平之声,也没有人出面帮助她,朝露清楚他们全用看戏的心态在背后指指点点。
她尽最大的努力漠视心中像涟漪一样一圈圈向外扩张的难堪与心酸。
其实尊贵的出身正是她抛弃面子的最大障碍。
皇格格让她比一般人拥有更骄傲的自尊及脆弱的心灵,就像此刻,她得花比寻常人更大的自制力,来抑止自己丢下手中的铜壶躲回房里去。
强忍着难堪,她走近滚水旁,也不晓得要先拿块布垫手,直接就伸手往烧得火红的锅盖探去。
“哎唷!”只见她痛呼出声,锅盖“匡啷”掉落,巨大声响顿时让厨房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停下工作,转头侧目。
朝露尴尬地站在原地。
“呼!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咧,怎么有人连这种小事都不会做?”有刻薄的人看清楚状况后,夸张地拍着胸脯说道。
“不要说了!人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担待点就是了。”
马嬷嬷走了过来:“少福晋,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奴才们做,要是伤了您的金枝玉叶,奴才可过意不去。”
耳旁听着他们一个奚落来,一个阴损去,朝露心里又悲又气又怒。她咬牙走开,手掌的红烫刺痛直往心坎里钻,却怎么也比不上蚀心的世态薄情。
她翻了自己房里的柜子,没有药。于是走到澹松轩,易尧不在,她翻着抽屉找怯毒丸。
“格格!”
蓦地一声喊,让朝露倏地抬起头。
“淳嬷嬷!”
朝露忘情地奔向前,衣袖勾到桌旁的大竹筒,筒中图轴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格格!我的好格格啊!想死奴才了!”淳嬷嬷不顾礼节,上前一把抱住她心爱的格格。这可是她一手带大的心头肉啊!
“淳嬷嬷,你怎么来了?”乍见熟稔的脸孔,朝露激动不已,哭了半天才止住。
“高鲁生安排熟人让我偷溜进来的。”淳嬷嬷蹲下去捡拾地上那些画。
“是谁?”朝露想不到高鲁生还能在宝日郡王府寻到路子。
“是李度。”淳嬷嬷答道,“高鲁生和李度还算有点交情,特地跑到恭亲王府拜托,李度就叫他儿子小猴子偷偷带我进来。”
朝露的泪水忍不住又在眼眶里打转,他们为了她费尽功夫,比起这些日子在郡王府所受的待遇有如天渊之别。
“我的好格格,别哭了。”淳嬷嬷上前替她拭泪,“奴才不能待太久,这趟来是特地送衣裳给您的。还有,这本书是德主子叫我拿来的……”
“我额娘还好吗?”朝露等淳嬷嬷的叨絮叮咛告一段落后,插口问道。
“德主子还好。”淳嬷嬷叹口气,“她虽然伤心,但是也说了,既然格格如愿嫁了自己所爱的人,就好好在郡王府过日子吧!她说她会想法子让皇上答允格格回宫的。”
朝露点点头。
“好了,奴才该走了,被宫里知道奴才来见您可就不好了。”淳嬷嬷拉住朝露的右手。
这亲昵的一碰,疼得朝露眼泪差点掉出来。她忍着不敢叫出声,淳嬷嬷却发觉她的异样,低头一看,忍不住惊呼起来:“格格!您的手怎么烫成这样?”
“没什么。”朝露慌得把右手藏在背后,一面推着淳嬷嬷,“只不过是点小伤,不用大惊小怪。嬷嬷赶紧回去吧,别耽搁了。”
这下换成淳嬷嬷走不开脚了。她直落着泪,嘴里叨着怎么会烫得这么严重。磨蹭了许久,最后才在小猴子的带领下离去。
朝露回到房里整理衣物,然后翻了翻德妃给的那本《女训》。一翻之下,赫然发现书里头夹了许多金叶子。
额娘……
她怔忡地看着这些金叶子,想着娘,想着她要自己好好过日子的话……
孤身一人,处在这个迥然陌生的环境里,她内心的孤独惶恐没有人能体会。
这里当真是她未来的栖所吗?
“少福晋。”
一听到声音,朝露立即转过身。只见整天未露面的满容,站在后头瞪大眼睛瞧着桌上的金叶子。
“什么事?”
“奴才帮少福晋送晚膳来。”满容说着话,眼睛还是离不开金叶子。
朝露瞧着外头,想不到天暗得这么快,红霞辉映的天边一下子就沉沦在昏黑夜色里。
“搁着吧。”
“嗯……奴才今天太忙了,没来服侍少福晋,明天奴才会早些过来。”
朝露无所谓地点点头,径自收好金叶子和《女训》。
满容刚走,小猴子就一溜烟进来,放了一瓶药膏在朝露手心里。
是大内的珍贵药材“百花散”,专治烫伤红肿的。
“这药怎么来的?”朝露心头一热,赶忙用话掩饰了。
“是高公公托我爹带给少福晋的。”
“谢谢你,小猴子。”朝露感激地对他微笑。在这时候,任何一点温暖、一点关怀,都足以令她感动万分。
这晚,直到灯油耗尽,月儿高悬时,她知道又是一天枯等。易尧是不是忘了她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