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得很沉,还做了个好梦。
在她的梦里没有毒蛇猛兽,没有魑魉恶怪,可是现实中,却有好几条噬人的毒蛇正等着她自投罗网。
当她睡着时,它们张牙舞爪,蠢蠢欲动……它们全都清醒得很。
满容在自己房里对着镜子顾影自盼。
白净的瓜子脸蛋上嵌着深湛的杏眼,微微上翘的鼻子再配上小巧的樱唇,怎么看都是美人儿一个。
她前后转了转身子,镜中倩影娇小甜美,男人应该喜欢这种小鸟依人的身形吧。
可是……她黯然旋回身。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美人,直到方才,她真正见识到什么才叫做美。
美丽包含着气质、谈吐、仪表和涵养,她没想到朝露格格活脱脱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轻柔雅致。她根本不用说话,光是用那双盈盈如水的眼眸瞅着人看的神韵,满容就完全被打败了。朝露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深幽之美,似天籁的柔润嗓音,如梦幻的惟美神情,哪怕是再厉害的画匠也只能勾勒她的形,压根儿绘不出她独特的清灵韵味。
这位服侍易尧的大丫头打从心底有说不出的惆怅与失望。
她是李增老婆的侄女,一心盼着能让易尧正式收进房,舒舒服服升格做主子。虽然她上过易尧的床,可是易尧却始终没有纳房的打算。她一直企盼少福晋是个相貌平庸的女人,自己多少还有点希望,万万没想到她的想象与实际差距了十万八千里。
其实她在王府中的地位已俨然像个地下夫人。大家都知道她和李增的关系,看在她和李总管是亲戚的分上,谁都对她客气三分,连严厉出了名的马嬷嬷也不敢管治她。
可是她要的不只这些……
满容低头检视自己的手指,如果不必沾水,这手指应该是像青葱般纤嫩动人吧?就像朝露格格那样……
“满容姐,你找我?”
金铃好脾气的脸探了进来,笑眼眯成两弧弯月。
“你提完水了?”
“嗯,就照你说的,我提完冷水后就跑出来了。”
“好。”满容笑着将她拉进房里,“到我房里坐坐吧。”
“可是……万一少福晋发现水是冷的,又找不到我,拿我出气怎么办?”
“有我呢!怕什么?”满容拍拍胸脯,“难道你没听那些丫头们说要整少福晋,挫挫她的威风吗?”“是这样没错。”金铃有些迟疑,“可是我看少福晋的模样,应该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主子,我们要不要先看情况再说?”
她是贴身服侍的奴婢,一旦出事,可是当炮灰的第一人。
满容睨她一眼,“金铃,我可是为你好。难道你不知道别人都在观察你的态度,好决定要不要联合排挤你吗?你犯不着为了那个新来的少福晋如此牺牲吧?”
金铃稍一犹豫就答应了。
“嗯,好吧,我配合你就是了。”她的想法很简单,与其讨好让王府蒙羞的格格,还不如讨好眼前这位大红人。
反正人多力量大嘛!
第四章
“哦?唐寅的画?”
易尧抬头恰见朝露站在桌前,对他搁置在案上的《嫦娥》凝眉驻足。
朝露一觉醒来,发觉稀疏的星子已经高悬穹苍中,丫头不晓得都跑哪儿去了,屋内一片漆黑,连灯都没点,她独自沿着竹桥走到澹松轩来。
易尧黑眸扫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尹行带回来的资料与他最初的估测有些出入,他正专心在问题上推敲。
一如以往,当他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他可以像老僧入定般不眠不休,要求绝对的宁静与私密。他不喜欢有人干扰,所以澹松轩内除了他没有别人。
“这不是出自唐寅之手,这张画是赝品。”
朝露的话让易尧又抬起头来,挑起一道剑眉看她。
“怎么说?”
“这幅《嫦娥》是辛丑年画的,可是唐寅在画完《九美图》之后就不画人物了。而且这嫦娥衣袂飘冉,呈腾云翱翔之姿,这种动态十足的工笔不是他惯用的风格。”朝露专注在画上,没留意到易尧诧异的眼神。
想不到在她秀丽的外貌下,也有如此聪慧的心思。她对画的观察仔细又入微,想必对画坛各派及名家典故都了若指掌,洞察力与专业的鉴定与大师相比毫不逊色。
易尧心中暗自对她兴起了嘉许。他早看出这幅《嫦娥》是出自他人之手,因此随意搁在一旁尚未处理。
“你对画很有研究?”易尧支着下颚问她。她是从以前就有兴趣,还是出宫前玄烨找人恶补的?“哦,懂得不多。”朝露有点腼腆。她一看到画就忘情了,忘了易尧文学造诣极高,还在他面前叽叽咕咕讲了那么多。
“如果你有兴趣,我有一整间的收藏。”
“真的?”朝露喜上眉梢,“我现在可以看吗?”她从小迷丹青,对画画的浓厚兴趣还曾被三阿哥胤铭笑过是画痴。
“不在这里。”易尧打量她欢天喜地的模样,“画室在云书屋的密室里,改天再带你去。”
说完,他又专心埋头书牍中,朝露坐在一旁不敢吵他。昏晦的烛光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打下阴影,性格的脸庞被勾勒出让人心跳急遽的英俊轮廓。
朝露痴痴地看他,他侧头凝思的模样散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自信及过人的魅力。这是她从小就熟悉的脸孔,岁月只是加添了他成熟男人的翩翩风采。
桌上的光线显然不够,她发现易尧有时会伸手挪动那盏羊角灯。
“我帮你掌灯好不好?”她自告奋勇走到桌前,伸手擎起案上的羊角灯台。
好重!没想到这盏羊角灯是纯铜制的,非常重,她没估好重量,乍抬下,差点把烛台给打翻。朝露慌忙改用两手端着。
易尧专心在自己的思绪里,一直没理会她,朝露也不敢出声吵他。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渐渐地,她的脚酸了,腰酸了,手也酸了,手腕开始不支地颤抖起来。
憨直的她还是不敢出声,没多久,酸麻的手让烛台逐渐失去平衡,慢慢倾向一边,她不知道台缘设有防止溢油的小孔,烟台一歪,滚油立即从油孔倾浪而出,说时迟那时快,热烫的烛油不偏不倚滴落在她手背上……
“哎哟!”她反射性地哀叫一声,双手一撒,整座羊角灯直直掉落在易尧面前。烛火遇到散在桌上的纸张,顿时燃起熊熊火焰,一发不可收拾。
“搞什么……”易尧整个人跳起来。
“啊!”朝露叫得比他更大声,泪水跟着像走珠似的滚了出来。
“爷?发生了什么事?”门外同时响起尹行的拍门声。
朝露的喊叫,早把外头的侍卫给惊动了。
“小王爷?”七八个冲进来的侍卫看到桌上那团火焰都傻眼了。
易尧迅速将火团扫到地上,侍卫们七脚八脚上前将火踩熄,朝露在旁淌着泪,被自个儿惹出来的混乱弄得惊慌失措。
“啊?小王爷,大钰银号的……”尹行看到他带回来的珍贵资料也在那堆灰烬中,顾不得烫手,惊骇地蹲在地上拍火星儿,极力想挽救一些回来,可是入眼全是烧得乌黑的碎片。
“很重要吗?”朝露看尹行哭丧的表情,怯怯地插口问。
她坏了易尧的事了!
看到尹行凝重的脸色,朝露饱含雾气的美丽眸子罩着浓愁,担忧地绞着手。她根本忘了手背上有水泡,两手互碰,疼得禁不住叫出声来。
“哎哟!”
易尧循着她的目光瞧去,这一瞥,不禁猛吸了口气。只见她手背上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泡,原本白皙的肌肤现在是一片怵目惊心的红肿。
他胸口陡地一紧,随即狠狠皱起眉头。怎么搞的?对她不应该心软的。
不知道心底扬起的那抹心疼是不是心软的异常反应……真是该死!
“烧了也没关系,该知道的我都记住了。你们都下去吧。”他对尹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