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一声一声的谢琛起了作用,还是迟向晚的声音他本就识得, 圆琛依言一口一口吞下药去。
他的发丝被冷汗浸湿,一绺一绺懒散无力地搭在颊边,乌黑的发色更衬得脸莹白赛雪,玉雕神像一般,线条优美流畅无比,像是造物主的无端偏爱,也是天宫巧匠的得意一笔。
迟向晚难得见到圆琛这般冷艳的模样,握住汤匙的手,瞬间顿住。
本就是汤匙,勺柄自然也不会很长,圆琛喝完本欲起身,正好蹭到迟向晚攥着汤匙的食指。
柔软的两瓣,带着温热濡湿,像游鱼见到大海,一下子吸附在她的指节上。
她怔了一瞬,不等反应过来,游鱼已是进一步吮吸着水草,像品尝最为甘甜的晨间清露,水草骤然感受到温热酥麻,随着大海翻涌不已。
“谢琛,别这样……”迟向晚含着怒气,却又不好和一个意识模糊的人计较。尤其是,他这个后遗症,也是为了救自己才落下。
她不敢抽动手指,怕伤到自己又伤到圆琛,只能祈求着药物赶紧生效,这人快些清醒。
圆琛感觉眼前云霭重重,他努力拨云见日,却是一雾拨开,一雾又起。
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这是又落水了么。
溺水时就是这样的感受,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它们扭曲变形成一团,向他压来,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手渐渐无意识地撒开,攥着的枯枝无力垂下,顺水漂流至湖的那畔,好像就连它,也折服于命运。
最后的一丝希望,都要湮灭了。
湖水极冷极冷,是冰萃过的严寒,将他裹得牢牢,不得逃脱。周身剧痛无比,他知自己怕是落入必死之局。
他仿佛听到幕后黑手的狞笑,谢琛知道,那人肯定躲在岸旁的冷僻处,亲眼见证着他从尽力挣扎到沦陷水底,与湖底永寂。
他以为自己一条性命,便要交代此处。恍惚间逸出一声轻笑,不无讽意,还带着丝丝不置可否的嗟叹。
忽然,有人朝他伸出一根浮木来,是温暖又鲜活的气息,像浮光碎金的朝阳,带着蓬勃的朝气,让他看到生还的希望。
许是看见希望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的疼痛得到缓解,手已经冻僵得来不起来了,于是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用嘴叼起浮木,从含住轻舐到牢牢咬住,不肯松开。
岸好像更近了。
……
“谢琛,松口。”
是少女含着嗔怪的声音,传入他耳畔。
而游离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谢琛,缓缓睁开双眼,渐渐回过神来。
知觉触觉随之回归,他也逐渐回忆起,在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他眨了眨眼睛,以一种有些陌生的情态望着迟向晚。
他在昏迷中,隐隐约约听到迟向晚的声音,下意识就要回应。只是当时浑身剧痛使他沉沦,无法回溯过来神智。
他记得,自己这次和沁州府尹在饭局上洽谈,府尹忽地神秘兮兮地屏退众人,拿了一个黑黝黝的丸子,吞服下去,又拿起一小盒,递给圆琛。
“这可是京城来的好东西,也是近段时日才传到咱们沁州来的,唤名福/寿膏,是一丸可抵一金的好东西,顾老弟不妨尝尝。”
谢琛本来还不以为意,当着沁州府尹的面,他不吃也无法,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只小口尝了一下,其余的掩在舌底。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他少时尝过百毒,眼下又中了漠北皇陵百年的毒雾,按说对毒物也具有一定的判别能力,但此物却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像是一种入效缓慢,但药效更为可怕的毒物。
谢琛不着痕迹地打量沁州府尹,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此人想要给他下慢性毒药,进而更好地控制他。
但沁州府尹自己吃这毒物,也吃得坦然。更别提他那个小盒里,只剩下了区区一丸,显然服用此物有一定时日了。
沁州府尹就算想用毒物控制他,也犯不着苦肉计演成这样。
他找了个借口,推说身体不适,早早出门回府。
虽然满打满算,他只吞下一小指指甲盖大小的药丸,但他仍感受到身体中逆流上涌。
显然身体中的那股毒雾,和福/寿膏相克相撞,作用到他体内,便是一派翻江倒海,以至于这次后遗症,发作得比往日更猛烈。
拼着一股意志力,他回到柳园,勉力向榻上走去。
少女俨然熟睡,睡颜精致而恬美。
月光如水,室内不至于漆黑一片,可她却还给他留下一盏夜灯。那灯晕染出温暖的光晕,他朝着唯一的热源奔赴,却不欲吵醒她,只蜷缩在榻一角。
他以为挺一挺便能过去的,身上只剩下最后一包纾解的药物,不到十万火急之时,他不打算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