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华琼笙离去,汴清予和段惊鸿两人坐回方才的丙字间。
段惊鸿悠悠沏上两杯茶,推一杯给汴清予,剩下一杯,自己仰头一口饮尽。
汴清予始终一言不发,静静看段惊鸿完成每一个动作,不敢放松警惕,能接触到悬赏暗令的人本就是再江湖游历许久的角色,再者,这次悬赏暗令的接令者正好是段惊鸿,未免也太过凑巧。
“你不喝吗?”段惊鸿笑问。
“方才喝过许多了。”汴清予的笑几近于无,“好茶让门主尽享便可。”
“阿喻可真会说话。”段惊鸿笑道。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汴清予的双眉微不可察地蹙一下,很快展开,“段门主也是这般自来熟地性子吗?”
“不啊。”段惊鸿忽然道,“我只是见了你,觉得格外亲近。”
汴清予勉强挂在唇角的笑意刹那间烟消云散,不再接段惊鸿的话。
“阿喻不惜动用悬赏暗令,又让谷主来见我,是想学一学炼蛊术方法,好解身上的蛊毒吗?”
汴清予闻言的一瞬间瞳孔微缩,他下意识地身体往后坐一些,开始变得戒备。
“其实我对于蛊术,很是精通,你大可直接问我。”
汴清予语气平静地答道:“太麻烦门主了,我会过意不去。”
“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段惊鸿爽朗大笑几声,蓦然又唤了一声那个对于汴清予来说,过分亲昵的称呼。
这一次,汴清予平淡的假面终于意外惊现一丝裂缝,他用勉强维持住的镇定的音调,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为什么是……平声?段门主叫错了,应该是仄声。”
“我没叫错。”
“阿雩。”
第117章
若有若无的浮动的威压一瞬间凝滞成冰,连呼啸的热风也变得寒冷,霎时万籁俱寂,连闹人的蚊虫不知何时脚底抹油跑了,于是便只剩汴清予一人,静静地,独自一人面对这场暗流汹涌。
对面的段惊鸿又笑几声,似乎很是愉悦,然后他像是闲聊家常一般,忽然问道,“阿雩,怎么突然想解开连心蛊了?”
汴清予一时间身形僵硬,面色难看,仿佛有千百只毒虫蠢蠢欲动,缓缓从脊背往上爬,于是汴清予只能动弹不得,否则就会死于非命,在这种毛骨悚然的威压下,他努力地维持平静,然后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恨意在舌尖打个滚,终于吞回安全地带,最后从牙关中蹦出的,是几番挣扎之下,终于变得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尊上。”
“阿雩还是那么聪明。”段惊鸿笑着,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茶。
茶香四溢,香味氤氲,却甜腻得让汴清予犯恶心。
“许久未见阿雩了,我甚是想念。”
汴清予只是,压抑着颤抖的嗓音,状似寻常地回话,“承蒙尊上喜爱。”
“难得见上一面,我有许多话想要同你说。”段惊鸿大笑一声,然后目光毫不避讳地,紧紧盯上汴清予,像是猎人在看即将到手的猎物。
“阿雩先告诉我,为什么想解开连心蛊?”段惊鸿心不在焉地问,轻飘飘的语调,像是鸿毛在轻轻拂过肌肤时的触感。
汴清予立刻警觉起来,全身的感官下意识地调动起来,已然成为一种习惯,他甚至罕见地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一份说辞在心中过了好几遍,确定没有破绽,才敢说出口,“因为连心蛊让两人生死相关,倘若我死,尊上会受重伤。我不过是残破之躯,低贱之命,我怕自己来日在江淮陨命,尊上您在北朔也会收到牵连,坏了您统一江湖的大计。”
“哦?”段惊鸿无聊地吹起茶杯中的浮叶,听到最后掀开眼帘瞥一眼汴清予的脸,“是吗?以阿雩的武功和心智,应当不会这么容易陨命江淮的,阿雩未免太小看自己了。”
汴清予顿一会儿,才低头答道:“是尊上太看的起阿雩了。”他甚至‘阿雩’两字来自称,恍惚间,光阴溯洄至暗无天日的几百年前,炎热的夏日,背上已经一层冷汗。
“怎么就高看你了?”段惊鸿挑眉,“你的武功是我手把手交的,对付江淮那些小喽啰,绰绰有余。”
“阿雩可别妄自菲薄。”
汴清予一时间想不出好的对答,只好不说话。
“怎么又不说话了?难道许多年不见,你我都生分了?”段惊鸿忽然上半身往前探了探,“还是说,你怕我?我以为,你敢从魔教逃出去,你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呢。”
汴清予陡然心跳一窒。
“尊上误会了,是我——”
“误会什么?”段惊鸿半阖眼帘,懒懒地看白雩,他脸色依然白皙到近乎失去血色,段惊鸿被白雩这副模样取悦,不由得又笑几声,“当年你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你要是不记得,我大可帮你回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