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大人。”霍兰德以公事公办的口吻答道,从头到尾脸上没有一丝异样,既没为太监的满脸鲜血跟哀号、也没为弗朗西斯一心一意地向着面包努力而有所动容,好像这一切于他而言早已司空见惯一般。“我会处理好的,让您不快真是抱歉了。”说完,他一手拖着太监的衣领向门外走去。
“行行好,霍兰德队长……”太监口齿不清地说,但霍兰德置若罔闻。他走出去没几分钟,安东尼奥就听见铁笼的枢轴沉重的转动声,跟着响起的是太监变了调的惨叫和野兽的低吼。
那惨叫声足足过了一刻钟才停止。安东尼奥僵立在原地,只觉得背后寒毛直竖。他应该刚才就开枪毙了那家伙的!霍兰德居然把他扔进了关狮子的铁笼……弗朗西斯究竟是被怎样的一群疯子跟变态看管着?
定了定心神,他把目光转向房间尽头。在几次尝试未果之后,弗朗西斯已经爬回床上,而且赌气似的,把剩下的面包也打翻在地。他转过头背对着门口,看上去颇像只在发脾气的猫——不得不说这有些好笑,但安东尼奥丝毫笑不出来。他小心地走向床边。“弗朗西斯?”他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安东尼奥几乎不忍心看向一头固定在窗栏上、禁锢着弗朗西斯双手的铁链。难道说这一年多的时间他都被皇帝陛下囚禁在这里?不,之前应该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梅里特宫是自皇帝新婚以来才废弃的,而外面的兽笼也不过才安置了半年而已。但无论如何,他总算知道了弗朗西斯的下落,至少他还活着。还活着,可却也跟死了差不多了。
弗朗西斯的模样令他惊惧。憔悴而消瘦的脸庞,散乱的金发,爬满下颌的胡茬——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蔷薇骑士?那双曾被不少画家着力刻画的蓝眼睛现下如同两颗劣质的彩色玻璃球,木然而黯淡,看不出一点理智的踪影。安东尼奥越是凑近细看,越是觉得一颗心沉了下去,仿佛掉进无底深渊里的一块石头。
“弗朗西斯,”他低声地,几乎是哀求地唤道。“求求你,看我一眼。”
从一开始弗朗西斯就只看着面包,无论对太监的喝骂、之后安东尼奥对太监大打出手,还是霍兰德的出现以及窗外的惨叫声都全无半点反应。安东尼奥在他耳边反复求恳之后,他终于转过脸来,看了来人一眼,随即面无表情地转了开去,好像瞧见的不过是一片虚空似的。
“你怎么了?”安东尼奥说,“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安东尼奥啊。说话啊,弗朗西斯。”
“别这样,兄弟,”他哽咽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令你变成这样?”
“你怪我吗?都是我的错,我本该早点找到你的。”然而安东尼奥随即想起,若非路德维希让他过来,他根本不知道弗朗西斯在这里,更没可能靠近——光是一个埃里克·霍兰德就足以阻住他的脚步。
他突然憎恶起自己的无能和软弱来。为什么没早点想到要找弗朗西斯呢?在弗雷德里希四世驾崩之后、他跟着路德维希回到基维而发现弗朗西斯不在,便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自己离开了。可若是那样的话,皇子殿下——不,皇帝陛下——淡漠的反应不是太奇怪了吗?都怪他,他应该设法弄清楚的,却居然不闻不问地任由他的朋友被折磨了这么久!安东尼奥一个激灵,突然记起了路德维希即位前跟他的某次对话。
——你知不知道他最看重什么?
——他的话,大概……是自由吧。
回想起当时路德维希若有所思的表情,安东尼奥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于是,果然他用了这样的方法来报复弗朗西斯吗?剥夺他的自由?——是我害了他,安东尼奥满心悔恨地想。他一时间恨不能用佩剑斩断弗朗西斯身上的锁链。
“我要带你走,弗朗西斯,”打定了主意,他目光坚定地望向床上的囚徒,“就算为此冒犯皇帝陛下也无所谓。”
“我应该为你杀了他,”看着铁链下骨节棱棱的手腕,安东尼奥忿恨地说。
“你知不知道钥匙在哪里?”他凑近弗朗西斯低声问道,“是不是在那个霍兰德身上?”
弗朗西斯没回答他,只是又往床的里侧爬了些许,想要和他拉开距离似的。
“嘿,别装了,”安东尼奥扳着他的肩膀说,“这儿就只有我们俩。”
他开始还抱着点希望,认为弗朗西斯是赌气不肯开口说话,或者故意装疯卖傻,但越到后来,越是连他自己都没了信心。
一直以来,房间里只有他在自说自话,安东尼奥几乎要以为疯了的是自己。而弗朗西斯,除了胸口还有起伏,简直就是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