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雷德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上身慢慢前倾,用一种轻蔑的口吻回道:“除了钱,我们之间难道还有别的什么?”
莫嘉娜漠然,但心里却无论如何也抹不掉那一丝感伤。
从出生起她就没有感受过来自家庭或长辈的关爱。她生性偏冷淡,因为不怎么会“讨人喜欢”,在儿童福利院里一直待到十岁才被人收养,也是从那时候起才开始慢慢明白了所谓的家庭温暖。但她最初是有疑心的,甚至因为某些道听途说的恶劣事件,还存了一点不为人知的戒心——那个衣着光鲜、英俊潇洒的中年男人为何要收养她这个还差两年就到限制年龄的“大龄儿童”。
后来看到病榻上的伊格莱恩本人以及她小时候的照片时,莫嘉娜就有点明白了。不知为什么,那时候她的那点戒心反而消除了。也许是看到了太多乌瑟对妻子的一往情深,尤其是后几年里为了治好伊格莱恩的病,不惜一切代价地尝试了各种医疗手段。不夸张地说,乌瑟的躁郁症就是他自己在那几年里折腾出来的。
莫嘉娜眼见着美丽的养母日渐消瘦,病情之重从轮椅缠绵到了床榻,直到最后在一抔土里长眠不醒,而乌瑟也从此以后陷入了旷日持久的痛苦中。这时的莫嘉娜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情窦初开似乎给错了对象。但她认了,她不想刻意压抑这种不伦情感的快速滋长,她甚至用“没有血缘关系,只要不越界就好”的想法来说服了自己。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越不越界的主动权其实并不掌握在她手里。
伊格莱恩死后第二年,莫嘉娜十六岁。
那天是亡妻忌日,亚瑟因球队训练崴了脚,在家由保姆照顾,乌瑟只带了莫嘉娜去墓园祭奠。
不知是不是情不自制的关系,乌瑟离开墓地后一直心事重重、沉默寡言,车开着开着就偏了道,莫嘉娜本来想提醒他,但他却说:“天意使然,不如就顺着这条道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梦园,一个因门可罗雀而破产清算后关门大吉的古早主题乐园,乌瑟在伊格莱恩去世前一年低价盘下了梦园所在地快的所有资产,但只保留了乐园内一家充满异域风情的小酒店的营业。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那家酒店是他和伊格莱恩的初遇之地。
孤独的梦园酒店的生意在主题乐园关闭后可以说是一落千丈。没有了乐园的游客为固定客源,依山傍水、装饰绮丽也算不上什么显著的特色,加上酒店一共两层楼不满百间房,既不适合商务会议又不吸引休闲度假,工作人员流动频繁,接盘后的那几年只不过是勉强维持得下去而已。但即使如此,在乌瑟眼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却还是比那些超五星的奢华酒店要来得亲切的多,哪怕砸钱换些念想也是值得。
带莫嘉娜进入酒店的这天下午,他触景生情缅怀亡妻,心情有些抑郁,为抒胸意不禁多喝了几杯,因怕自己酒后情绪失控,于是又多吃了一片盖伊斯所配的安神药,结果晚饭都没吃就在那间他与伊格莱恩一夜定情的房间里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中,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深情款款地盯着他看。乌瑟缓缓睁眼,一张熟悉美丽的脸孔近在眼前,他发自肺腑地轻呼了一声:“小伊。”
美丽脸庞上立刻绽现出两朵温婉可人的梨涡,乌瑟心头一热,浑身轻飘飘地宛若置身童话中再也没有离别的世界,他直起身来,伸出手去触摸,感受着女子脸上那滑嫩肌肤带来的真实与温暖。
“小伊。”乌瑟再次呼唤,眼神变得迷离,呼吸渐渐加重,情动深处,他不再怀疑,轻轻地对着那迷人的笑窝吻了上去。
回忆往事,莫嘉娜的脸上没有懊悔之意——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结果。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当作伊格莱恩,当时的她除了欢喜和羞涩,没有任何怨恨。她以为她会是他的第二个女人,哪怕只是替代品。
莫嘉娜看了一眼椅子上五花大绑的乌瑟,又想起这大堂里曾经有过的梦幻时光,不禁暗暗惋惜。
起初几年乌瑟对这梦园酒店还算上心,每年都会花不少钱进行维护,但渐渐地,他的工作重心有所偏移,加上有一年酒店被人匿名举报,被移民及海关执法局重点“关照”过一次,乌瑟迫于越来越重的名望压力,干脆做了把酒店关门歇业的决定。于他而言,这本就是笔亏本买卖,废弃了也就废弃了,一切过往能记录下来的他都用影像文字做好了备档,也算守住了最后一点怀念。
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当初乌瑟一醉解相思的酒吧。酒吧位于一楼侧厅,资产清算后这里的一切早已不复原样,吧台和舞池里都是空空如也,霉味甚重,桌面上盖了薄薄一层灰尘,仅剩些细微的小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