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囡囡……会因此恨他吧。
行兰泉下有知,又会如何做想?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周妙宛终于还是开了口:“我知道,外公并不是贪图权位,所图也是让北境百姓能够安稳。”
她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还在吧哒吧哒地往下坠:“所以,我这个蒙受谭家恩泽的孩子,又有什么理由说不呢?”
可是她为何就突然间背上了“为国为民”这样重的包袱?
实在是太正义凛然了,正义到她无法推拒。
谭松不是不想安慰她,只是他心知自己是为了谭家委屈了这个孩子,她现在的困局亦是由他推波助澜,又有何脸面去安慰?
他只道:“外公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有朝一日,端王坐稳这李姓江山,那你便是和他微时起便相伴的皇后。”
皇后?周妙宛闻言,破涕而笑。
表面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要打理自己枕边人的三宫六院、不能流露一丝不虞,还要做万民垂范的……皇后?
周妙宛心道:谁爱做谁做,李文演不是心中有人吗,到时候让她去做就好了。
于是她摇头,捏了手绢擦干净了泪水:“如果真有那日,我只想要自由。”
她深吸一口气,向谭松行了跪拜的大礼。
“原本去封地前,就很担心见不到您了。今日看见您身体康健,我也放心了些。只是无论多大的事情当前,外孙女都还是希望您早些歇息,不要熬坏了身体,您年事已高,一定要多保重。”
“还有母亲留在永安侯府的小院儿,我留了丫鬟看守,日后也需要您多照应,毕竟那是母亲当年的心血。”
周妙宛把心底的话诚恳道来,随后便磕了三个响头。
再起身时,额上已是通红一片。
不知不觉间,祖孙俩已长谈许久,窗外被雪洗过的天干净明澈,微微泛着鱼肚白。
宵禁的时辰已过,周妙宛和谭松告了别,也婉拒了谭世白的相送,独自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小厮恭顺地引路,为她推开了角门。
角门外,李文演早已等候多时。
第12章 喜脉
周妙宛看到了他。
身上还落着些未融化的雪花。
周妙宛抬头问他:“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她的脸上还有没擦掉的泪痕,迎风一吹,便红了。
对于她的话,李文演耸了耸肩,未置可否。
他满是戏谑地问:“回去吗,端王妃?”
李文演看向她被泪水涤过、分外澄澈的眸子,心里说不上是不忍还是什么:“有些事情,不知道反倒是一种保护,你说呢?”
周妙宛默了默,一时竟无言以对。
李文演说得没错,或许她不逃,就不会发现这残忍的真相,还能自顾自地从怨恨他中得到一星半点的快慰。
被谭家、被外公当作棋子,于她而言,比那杯被他推拒的合卺酒更伤人。
可是,周妙宛心想,她宁可像现在一样死得明白,也不愿永远蒙在鼓里当一颗棋子儿。
清泠泠的风灌进了她的脖子里,激得周妙宛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偌大的天下,她除却端王府,竟无处可回了。
她转身,再回望一眼门墙高耸的将军府。
“走吧。”她没有回答李文演的问题。
昨夜里落了大雪,现在时辰又尚早,天都还没大亮,街上几乎没有人,商铺也都没有开张。
整座城都像没有睡醒一样,静悄悄的。
仿佛这么大的京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妙宛跟在李文演身后,默默向前走。
她其实不喜欢什么为妻者一定要居于夫后的条条框框,她眼下走得慢,纯粹是因为夜里出逃太急没穿鞋。
在谭家时不觉得,周妙宛当时急血攻心,只想快快见到外祖,而外祖因为年纪大了怕冷,居所是设了地热的,是以她仅着罗袜亦未觉行动不便。
但是走在街上就不同了。
砖石铺就的道路早积满了雪,再加之落雪前下了好一阵的雪籽,雪籽堆积凝结,雪下便全是冰。
罗袜抵挡不了这样的严寒,周妙宛一边硬着头皮走,一边悄悄把弯下腰,试图让自己的脚步尽量踩在裙摆上。
已经走得很艰难了,结果李文演这时突然问她:“你何时察觉的?”
没头没尾的几个字,但周妙宛听明白了他想问的是什么。
她分出一分心神来回答他:“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闻言,李文演停住了脚步。
这个答案,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略一思索,便回想起洞房花烛的那个夜晚——为了麻痹自己,他喝了许多的酒。
酒后的情态,他已记不清楚了。
“百密一疏,难免有错漏啊……”他兀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