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英韶方才十足尴尬,此刻见她可爱的样子,心里倒是瞬间软了下来:“殿下口口声声要臣救您,臣怎么能不来呢?”
“怎么救我?”峄城长公主开心极了,“她说,是要我同他说一句话,说了,我就可以回去了。可我说话他听不见呀。”
杨英韶一头雾水:“谁说让你对谁说话?”
峄城长公主:“棺材里的那个让我对棺材外头那个说……”
“说什么?”杨英韶的心猛地跳得快了些,她,会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说给那个自己,和说给他,应该没什么差别。
长公主抿抿嘴唇,道:“要是他这辈子每天都活在痛苦里,真心悔过,她就原谅他,下一世再见,只当他没得罪过她。”
这时不用考虑他究竟能不能分清人称了,杨英韶竟然松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很有希望。”
“……人一生要活很久……”
“对那时的我……不会太久了。”他却道。
长公主一怔,突然便想到了她几乎要忘记的那个噩梦——杨英韶只说他是战死的,却不曾说过如何战死,她在梦里见到的如雨箭矢和总也杀不完的敌军,或许便是他那时见到的最后场景……
她心下一涩,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我会心疼的。”
他反倒笑了,轻轻拍一下她的脸:“别难过,仙娘,对那时的我来说,能为国捐躯,算得上解脱才是。”
第184章
那句话,叫长公主心下一痛。
她伸出手摸摸他结实的前胸,柔声问:“很疼吗?他们对你射箭的时候……”
杨英韶摇头推说:“早就记不得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便是再疼,不消片刻便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胸口的小爪子登时抓了他前襟,她把脸埋上去撒个娇,蹭了几蹭:“我也在梦里见到过那情形……好心疼。想来,便是她见了他如此,也会心疼吧。”
杨英韶看着坐在棺木边不知在想什么的青年男人——“心疼”吗?
“因为他……是大燕的将军?”他问。
长公主点点头,旋即又有些踌躇:“这倒也不一定,做了那么多年夫妇,他又曾温柔小意待她,便是恨极了,也会是爱重他的,否则怎会宁可自戕也不愿再求生……他死去了,大燕的国祚也没了,她在天有灵又怎么能安心……”
她话音未落,心头却被自己下意识的感叹碰动,不由是一怔。
那个“执念”到底在“执”什么?她一直以为,如前世的公主,眼界如此小的姑娘,理所当然是恨夫君的欺瞒,怨他戕害,又不甘心就此遗憾惨败,所以才要她来实现那个愿望——和已然天人永隔的他说一句话,好给下一世重新开始留一抹温柔的伏笔。
但若那就是她的执念,为什么她最早梦到的不是他的死,而是亡国?峄城公主最恨最憾的到底是什么?
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落入杨英韶眼中,他正待要问她想到了什么,便见墓室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个素服的尚婉仪。
尚嬷嬷对杨驸马恭声道:“驸马,外头的人已经来了……”
那个杨英韶微微颔首,没有回话,只是起身走到棺木正前方,跪下去三次叩首:“殿下,臣要走了……”
长公主的手本被杨英韶握在手心里,此刻感觉他的手倏然一紧,回眸望他,他轻声道:“要出征了,就是今天了。”
今日出征,却是先来看看公主?这不吉利,可……
长公主看看那个孤单跪着的背影,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了。一个人的心里那么苦……
正想着,却见他突然拔出了一把匕首,寒光一闪,竟是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生生砍了下来,鲜血顿时涌出,墓室里漾起一股温热的腥气。
连门外立着的尚婉仪也吃了一惊,正要入门,又停住脚,只在口中问:“驸马这是做什么?”
杨英韶也不管那淋漓的伤口,将匕首收了,对她道:“我这一去,怕是再不能回来了。这遗骸怕也无法陪伴殿下身边,且留着这根手指在这里,便当我陪着她了吧。”
尚婉仪有些吃惊,而长公主的手却被松开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去看看吧,想去看看,就去看看吧。”
这话仿佛藏着蛊。她走过去,断指惨白地放在那里,和他今日来时为她带的花儿放在一起。
这是……他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了。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那段还温热的手指,而几乎在同时,守在门外的尚婉仪脸色剧变,竟是膝头一软,跪在了冰冷阴沉的墓道之中,眼泪滚滚而下:“殿下,殿下!”
那个杨英韶一怔,回头看来,面上的神容也是堪称瞬息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