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难,做鬼就容易么?
“陛下,”久时构气得大喘,眼角始终挂着说不出理由的恨泪,突然他朝伍庭伸出手,“把你的剑借我。”
伍庭身上一如既往穿着那件雪白的袍子,他看着眼前哭了还忍着不流出泪的人,和昨晚那个被他压在身下做得涣散却还不肯求饶的人一模一样,这个人,见不得杀戮,与自己终归殊途。
伍庭将召伯剑解下来,单手递给他。
久时构正要伸手去接,忽然想到什么,手指缩了回来,“不用了。”
伍庭不动声色收了回来,没插回剑鞘,拎在手里,不知想什么。
他嫌弃了,这是甘棠赠予自己的召伯剑,是系统予他屠戮世人的利器,其上沾的血不比树西造的杀孽少,就算洗得再干净,这也是一柄脏到骨子里的烂剑。
原来,阿久终究是嫌它脏。
大概也会嫌自己脏吧。
树西从地上叼起好多石头堆到久时构脚边:“阿久大人,你拿石头砸我,打我,我不还手。”
打它有什么用?打死它,那些人就能回来吗?
人间的恩恩怨怨,什么时候需要一棵棠梨树来为他们做决断?
自相残杀,不死不休,说得多好听啊,肃清乌烟瘴气,多正义多激昂啊,不过是以暴制暴,要知道,只有仁爱可以包容万物,真正能让人折服的,是仁者爱人的力量,绝非暴力。
树西无论怎样哀求,久时构都不肯看它一眼,突然它大叫道:“我不过是杀了三千个人,但是你身边的狗皇帝,死在他手下的人数以万计,你为什么不生他气?!”
久时构没想到它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战场上各为其主,你死我活,和你凭白造的杀戮能一样吗?”
树西嚷道:“我害死的人有父母兄弟,狗皇帝杀掉的人难道就不是父母生的吗?!你一个立场不同就可以掩盖他杀人无数的事实吗?那站在我的立场,我也觉得被我杀掉的那些人该死,阿久大人,你自己说的,众生平等,没有贵贱,为什么被陛下杀掉的人就是该死,被我杀掉的就是业障?!你伪善!!”
伍庭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久时构不知道树西为什么要将怒火迁到陛下身上,事情发展成这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受人摆布遭人蒙蔽的感觉真难受,他现在能怎么办呢?他该怎么办呢?
他不会杀了树西帮那些人报仇,但也绝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和树西继续生活下去。
久时构深吸了口气,反身欲走,他抓过伍庭的手,恰好覆住伍庭捏着剑的手,伍庭以为他会立刻松开,毕竟这是一柄很脏很脏的剑,他方才还嫌弃过的。
然而,久时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居然解释了一句:“麻烦你刚才抽剑出来给我,谢谢了。不过……用这把剑刺它,我怕脏了你的剑。”
怕脏了他的剑……
不是嫌他的剑脏?
伍庭定住了,一时忘记要做什么,手里的剑仿佛被添上千钧巨石,他背负多年的江山社稷都没觉得沉重过,此刻竟然觉得一柄剑重得快让他喘不过气来。
“然,这剑是昔年甘棠所赠。”
他似乎想提醒久时构,这柄剑的来历本就很脏。
久时构说:“剑只是一个死物,我在意的,是拿着它的人。”
“你并不了解我。”伍庭道。
久时构顿了许久,才道:“但我信你。”
“不公平!”树西脸上混着泥土和眼泪,它绝望地哭喊,“阿久大人,我把命都送给你了,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你不可以不要我!“
久时构猝然回身:“我怎么要你!你剥夺了那么多无辜人的命,你要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每天和你上山看星星吗?!如果法律可以制裁你,我希望法官判你无数次死刑!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见到你!”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树西泪痕满面。
久时构:“因为我不是执法者,我也不会像你一样自称‘处决者’。”
“走吧,”久时构对伍庭说,“回山洞,我好累……”
伍庭用没拿剑的那只手拉住久时构,“好,回去。”
“等等!”
树西在身后喊。
久时构没有停,他一眼都不想再看到树西。
“阿久大人!”树西扑到了地上,“我送你回你来的地方!”
久时构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树西:“我说,我送你回你来的地方!”
伍庭没有转身,在久时构看不到的地方,他唇角微微提起,勾出一个寒冷彻骨的微笑。
“怎么送?”久时构问。
树西缓缓从地上飞起来,眼泪被风刮走,翅膀慢慢往两侧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