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晴伸手去拿沙冰桶,郑可心连忙接过来把两个杯子倒满,递回去时才想起来高晴不是苏瑛玉,或许这个年纪的长辈并不爱喝这种甜份超标的果汁。
然而还没等她问话,高晴就接过去喝了一大口,像是渴坏了。
“我们出来吃饭,念念总点这些喝的,我之前觉得不健康,偶尔喝一次也挺好。”她笑了笑,看向郑可心,话题忽然生硬的转了个弯,“念念她奶奶重男轻女,当初知道念念是女孩的时候,逼着我去打胎,念念差点没生下来。”
郑可心握着手里的杯子,手心里全是雾气凝结的水珠,她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惊讶,末了只好继续点头:“念念和我说过。”
高晴并不惊讶,只是问她:“那念念有没有说过,她还有两个姐姐。”
郑可心疑惑的抬起头,又摇摇头。
“这事她不知道。”高晴叹了口气,“我和她爸都瞒着她,也都不想提。在念念之前,我打过两次胎,都是女孩。怀念念的时候我年纪已经不小了,身体也有了问题,大夫说,这孩子应该就是我最后一个孩子。”
郑可心没留神,就着木耳咽了一段小米椒,舌头到喉咙瞬间一阵火烧的痛,她呛得眼眶通红一片,硬是压着没出声,喝了大半杯冰沙把痛觉压了下去。
高晴吃的很少,基本没动筷子,自顾自的说着:“念念是我的第三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孩子,为人父母的都得为子女考虑……”
郑可心放下杯子一点一点直起后背,听见她说:“我作为母亲,不能不为自己女儿的将来打算,你的爸爸妈妈做什么事,肯定也是把你放在首位的,对吧。”
高晴等不到郑可心开口,也没硬要她回应,继续说:“我知道你们现在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选择自己那条路的权利,我们做家长的,总把‘为你们好’挂在嘴边上,好些孩子也听不进去,反倒惹人嫌。”
郑可心慢慢摇了摇头,声音很低:“没。”
高晴就着她的话音叹了口气:“——可是哪有做家长的非跟自己孩子过不去呢。你和念念的事情,她都和我说了,我想问问你,你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吗?”
郑可心没想到高晴会问这个,突然一愣,而后摇头。
高晴似乎料到了这点,又问:“为什么没和家里人说呢?”
为什么?
她家一滩烂泥,盛芸明是个什么情况,郑书培刚遭了什么事故,苏瑛玉又是个什么个性,现在又顶着多大的重担。
郑可心无人可说,无法去说。
“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不敢的话什么时候敢?又为什么不能呢?”
高晴乘胜追击,几句话问在了郑可心的软处。
——若永远不敢,永远不能呢?
“阿姨不是怪你,阿姨知道你比念念想的明白,才会把你叫出来,其实高考的时候我就在考场外面,我也知道你们好不容易考完试,好不容易高兴高兴,我不该这个时候找你说这些。”高晴说的很慢,很费劲,“可是我怕不早点说……你们就真的分不开了。”
郑可心双手紧握,用只有一个边的指甲掐着十指的骨节,有那么一瞬间很想苦笑,很想质问她“我们现在也分不开了!我们不分开你能拿我们怎么样”,然而高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实在无可指摘,郑可心没有撒泼耍混蛋的理由。
她把心里那一点微弱的叫喊声压下去,终于开口:“您说我比念念想的明白,是指什么呢?”
高晴沉沉的看着她:“是指你比她清楚,同性恋是见不得光的,你们改变不了大环境的看法。”
原本绕圈隐晦的温和言语忽然变得直白锐利,郑可心一阵耳鸣,像是凌空被人扇了一个耳光。
“我在医院工作,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因为孩子是同性恋逼着孩子来看病的。我知道你们身边的朋友祝福你们、尊重你们,可这世界上的人那么多,你们的朋友只是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
高晴的语气没有指责的意味,甚至很温柔,然而郑可心却不敢看她,只是盯着桌面上不怎么分明的木质纹理。
“有一天这件事公之于众了,你的父母能接受吗?你的亲人能接受吗?人这一辈子,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打交道的时间会远远多于和自己喜欢的人打交道的时间,这些人那些人,都能接受你们吗?”
“可是。”郑可心难得的,学着许念念的思维逻辑钻进了乌托邦,开口说了句“童言童语”,“只要我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就不重要了。”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就看见高清沉重的摇了摇头,但没笑话她,依旧在讲道理:“你们上了大学,接触的人变多了想法也在不断改变,谈几次恋爱是很常见的。倘若你们两个分手了,念念有了喜欢的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对念念曾经和女孩在一起的看法,念念能不在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