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璃……你这名字怪虽怪,倒也挺动听的。”他喃喃地说着,环视了一下精致典雅的兰雅居,又问,“你一个人住这儿?”
“回壮士,民女和夫君住在一起。”我乖乖地回答,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
“不是处子啊……那你男人呢?”他走到桌前的檀木圈椅前,大手大脚地坐下,一面口无遮拦地问着。
我也不气不恼,依旧语气沉稳地说:“民女的夫君前两个月被派去征战了,至今未归。”
“哦,怪不得……这日子比寡妇也好不了多少。”他站起来,拍拍沾了灰尘的长袍,对那些侍卫说,“得了,把她带走吧。”
我心里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到底还是该问出个道理来。
“承蒙壮士不弃……不知壮士要把民女带到哪里去?”我的语气冷了下来,退后一步闪开上来搀扶的侍卫,不依不饶地问。
“自然是进宫。”他回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带走。”
*
三天后
我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面,轻轻扯开窗帘看着外面行进的人马,那日抓我时为首的男人现在就骑着马走在车队的最前面,不时地转过头对旁边的军士说着些什么。
通过和同车的几个女人的交谈,我打听到这个男人叫鲁直,虽然只服了两年兵役,但因为战功卓越,已经被晋升为中将,想来日后也会前途无量。
鲁直,真是跟他的名字一样鲁直……
若是没错的话,翠儿恐怕还没有嫁人,而这个鲁直,似乎也尚未婚配……
轻轻笑了笑,竟然想到这么远去了。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呢……静白,你还好么?
*
马车缓缓驶入皇城,在宫门口停下,我和其余几个相熟的女人们鱼贯而出,很快大家都站在地上了。
“怎么还不开门啊……”“就是,到底让不让进宫啊……”“快开门呀……”
等了好久不见宫门打开,大家都有些焦躁,渐渐的有细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甚至还有越来越响的趋势。
过尽千帆皆不是 (8)
突然间,“吱呀”一声,朱红色的辉煌宫门打开,一个大太监带着好些小太监走了出来。
我们连忙闭上了嘴巴,整理了一下妆容站定。
“各位,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这座宫殿里的宫人了,是供主子使唤的奴婢,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做什么事情都要按照身份办事……”那个公公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等他中途停了一下,才发现我们还在朱门外等着,便叫人把宫门开大,让我们进去了。
这次入选的宫女有五百二十九人,原本是凑齐了五百三十人的,但是路上有一个人跌出马车,滚入河里淹死了,所以少了她。
我们很快被分配到各司,安排些洗衣纺织的活。
我被安排到挽丝局,负责从新进的蚕茧中抽丝。
进宫后的第三天,我无所事事地做着手上的活儿,将一只茧的丝全部抽尽,然后将死甬扔到一边,用铁夹从煮锅中夹出另一只茧子。
没有了静白的日子我过的浑浑噩噩,经历了太多不幸,我已经渐渐开始麻木,静白被人带走,生死未卜,我却从头到尾没有一滴眼泪,可能是心死了吧。
上天带走了我最后的幸运,剥夺了我爱人的资格,把我重新扔回这座冰冷的牢笼里。
我已经无心去勾心斗角,只希望能够安安心心地在宫里生活一辈子,做这无聊的抽丝活计。
请不要再让我,遇见他。
我不想再遇见盛平,不想再爱他,或是被他爱。
这一切都是那么奢侈,那么虚无,虚无到我微微地厌恶。
我只想要那个许我一生的男人,那个忧郁如雾的男人。
当年我穿着红嫁袍倒在他怀里,他抽走我头上的金步摇,黑发披散凌乱时,他用独有的低哑嗓音附在我耳边呢喃:“小片,你知道为什么女子满十五要及弈吗?因为,从此以后,她的发髻只能由她的夫君放下。”
你许我一生一世,上天却又把我们抽离,若是今生无缘再见,我的心就为你守一辈子。
静白,再见。
过尽千帆皆不是 (9)
正当我默默地重复着抽茧的动作,心中思绪翻飞时,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淑华娘娘驾到——”
淑华?宫中何时多了一个淑华?
我记得我出宫时,后宫除淑妃以外,排下来就是我了。
看来这个淑华是他的新宠。
我的离开,真的什么也没有造成呵。
除了墨家少死了一个人,而已,而已。
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盛平,你负我的那日起,我和你就恩断义绝了。
我的心中,眼中,只有我的夫君一人,静白。
“淑华娘娘吉祥。”我随众人盈盈拜下,看到一双红底金流苏的绣花小鞋从我面前走过,停在我的煮锅前。
“本宫记得,本宫进宫一钱,本宫的贴身丫鬟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她看着煮过里上下翻腾的茧子,语气平静的说着,“只可惜她已经……死于非命。”
这句话很熟悉,我想起了我和静白初见时的对话,不觉红唇微弯。
“本宫的丫鬟死了,你笑什么?”一阵香风袭来,我能够感受到那位淑华娘娘的嗓音中参杂着无比的愤怒。
我没有抬头,因此也无法看清她的容貌。
我转了个方向朝她跪着,脸上丝毫不变色地说着:“回娘娘,奴婢笑,是因为进宫前有位公公与奴婢说过,凡是见到主子,都要以笑待之,免得主子不高兴,要了奴婢的脑袋。”
我暗喻她不要因为小事而惩罚宫人,免得在宫中树立刁蛮凶悍的形象,失了圣宠就亏大了。
“你这丫头真有意思,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她听了我的话,娇声笑了,带着两支蓝宝鎏护甲的纤纤素手伸过来,轻拍我的脸蛋,“敢这么对本宫说话,莫不是你也想戴这蓝宝鎏护甲?”
先前是墨玉耳环,如今又是蓝宝鎏护甲,这宫中人想的都是权利,财富。而这首饰的华贵与否,就能象征她们的身份。
只是,我不稀罕这些。
我尝过了富贵的味道,不过如此。我天生命贱,这一时的富贵要用我的心来换,我不会再换一次。
过尽千帆皆不是 (10)
我只要那个许我一生的忧郁男子,我只要他抽开我的发簪,我只要他看我黑发荡漾、美好如静。
“奴婢自然想戴,只是奴婢命贱,配不起。”我说着,缓缓抬头,看到那美貌女子的刹那,我惊呆了——
竟然是小姐,七小姐!真正的墨香缳!
“小姐……”我忍不住轻呼一声,膛大了眼眸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和许公子……”
她的眼神一闪,下意识地看我的容貌,可是发现一点都不像丁一片。她眉一皱,有些慌张地说:“大胆宫婢,竟然出言不逊,本宫何时认识什么‘许公子’了?!”
“是奴婢认错了,奴婢先前的小姐和一位许姓公子结姻了,奴婢是太想念小姐……娘娘饶命……”我磕着头,内心已经无比肯定这人就是小姐,她的声音,她的容颜,我再找不出第二个这般柔美的人儿了。
——除了我现在的这张皮囊。
美若天仙,小姐的美丽在我面前,还逊上三分。
也许这就是我本身的容颜,因为红颜,所以薄命。
我知道,我的身世一定没有被抛弃的孤儿这么简单。
她俯下身来,蹲在我身边,缓缓靠近我的耳边:“本宫警告你——”
“你可是一片?”香缳附在我耳边说着,问得小心翼翼,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试探,我看出她的小心和害怕。
“是,七小姐。”我低声回应,没有解释太多。
我看着她长出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身子有些摇晃,挥开身边侍女的搀扶,颤抖着声音对我说:“你起来,扶着本宫。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景明宫的管事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