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果然没来,他也果然死了。
但按姜画所说,那个雨夜他不是孤身一人,青阳不是没有来,她一直都在,她旁观了他的死亡。青阳,为什么不救他呢?
他无法冷静的思考,寒冷和恐惧像毒蛇一样死死缠住了他,各种猜想一一浮现,又一一被他否决,脑海里一团乱麻,像一锅沸腾的粥烫的他头痛欲裂。但在那一团乱麻中,有一道念头不容忽视的,逐渐清晰的浮到了最上面,那就是——青阳是想让他死的。
有一次,青阳问他:“如果你的父母兄长包括你自己和我之间只能有一个前去往生,留下来的人会灰飞烟灭,你会选谁?”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于情呢,这是一道送命题。于理呢,我父母养育我多年,兄长爱护我多年,我自然是要报答他们。”他当时说的认真:“不过呢你放心,我是不会抛下你的,到时候我就留下来陪你一起灰飞烟灭。”
青阳又是怎么回答的,当时她好像短促的笑了一下,“我不需要你陪我灰飞烟灭,因为我一定是那个活下来的人。如果到时你不愿意把活着的机会给我,我就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后面又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但青阳的话清晰的出现在他脑海里,“到时”?为什么要说到时呢,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吗?“挣得一线生机?”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徐垚突然发现他一点也不了解青阳,不知她是何人,从哪里来,又要做什么。他回想认识青阳后的一切,这才发现,原来他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她像谜一样的突然出现,会不会又像谜一样的突然消失。
他费力的拨过重重乱麻,抽丝剥茧的想要从青阳的行动,她的话语,她的一颦一笑中窥得她真实的目地,隐约的,他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可那一点真实的触碰有如雾里的一点殷红,湖面上的一缕涟漪,鱼儿跃出水面吐露的一点水泡,隐秘幽微,叫他怎么也看不真切。
是法师的暴喝声将他从思考的风暴里拉了回来。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他的兄长被一柄法剑穿胸而过,透出来的半截白刃被血染红。
他看到的,青阳自然也看到了。
清冷月色下上演的这一幕,像是一场排练过的戏台上的哑剧,情意是如此悲切,每个人物的举止又是那么合乎戏剧性,垂死的人,身旁徒然做着挽留的悲恸的鬼,落泪的美貌女鬼,慌张围过来的老鬼少鬼,既是局外人又是罪魁祸首的人类法师。
可惜这令人落泪的悲惨场面,落入的是一个冷心冷情的看客眼中。
在这一场悲惨默剧之外,看客还看到了潜行而来的危险。
一波恶鬼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城门内。
最先发现这浩荡的一波恶鬼的逼近的是法师,挂在他身上的法器嗡嗡的警示声起,他不可置信的喊道:“城外密林里的恶鬼,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城内!”
因为一直以来镇压着它们的人此时神魂虚弱,无法再对他们产生威慑,反而是一道上好的美味。青阳伫在一旁,看着众多恶鬼如潮水般缓慢逼近他们,丑陋的脸上是疯狂的垂涎欲滴的神色。判官的阳魂将灭,神魂即将离体,那时正是他的神魂最虚弱的时候,他们寻着这强大灵魂散发出的香气,伺机而上,想要一举分食掉这强大美味的神魂。
恶鬼四面八方向他们逼近,徐垚跪在徐广陵面前,声音哽咽:“对不起兄长,是我自作主张要与你见面,害得你如此。今夜我若护不住你,就同你一道去!”
躺在地上的人想开口安慰他的弟弟,口里却溢出一股血。于是他不再开口,把手伸向背后,艰难的将那柄刺穿他的法剑拔了出来,血顿时从伤口涌了下来,他几乎要昏死过去。他勉力的对着徐垚笑了笑,用最后一丝气力将剑丢在他面前。
徐垚露出一抹惨淡的笑,他拿起剑,站起身将兄长护在身后,“你们走吧,他们的目标只是我兄长。”
法师上前一步,拿上法器严阵以待,“是我的责任,我应当负责。”
姜画也上前一步,”徐大哥是为救我,我是不会丢下他自己逃命的。”
赵天赐和王大爷也对视了一眼,确认般的点点头,“孤魂野鬼做腻了,要死也是死在一处。”
洁白的月光在恶鬼源源的聚来后也变得晦暗了,阴影不断的重叠在这一小方寸的石板路上。青阳伫立在恶鬼包围的圈外,越过重重的黑影,只看到一点微小的金光,那是法师身上的法器和徐垚手持的那柄法剑的光。它在刺向姜画时有多么强烈和不可阻挡,现在就有多么微弱和不堪一击。
恶鬼涌了上去,如翻涌的黑雾般覆了上去,掩住了那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