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太认真,一时没发现支楚月已经醒了。
支楚月细细地用目光观察着他,觉得他和平时又不太一样。
此刻的他变得显得更加淡漠,利落的下颚线勾出他凌厉的侧脸,完全褪去了稚气,眼神幽深像林。
支楚月才发现自己没有看过工作时的林哲,自然也没有发现他工作时疲倦与无可奈何的强撑。
而在此之前,她好像还在埋怨他的克制疏远。
支楚月想,她的林哲可能只是有点累了。
而她好像每时每刻都在索取他的好,却没有尝试去抚平他的疲累。
支楚月顿了顿,眼神变得清明,她起身,将小毛毯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
她小心地起身又小心地绕到林哲身后,她轻轻地将汲取了她体温的温暖的毛毯盖在林哲略显孤独的背上。
当然这份孤独只是支楚月的自我猜想。
她觉得林哲有点孤独,她固执地想要陪陪他。
林哲身体一僵,转过身来,镜片在灯光下折射出一些彩色,藏在镜片下的眼睛倏地抬起来。
他们毫无防备地来了个四目相对。
支楚月眯着眼笑了笑,声音因为刚刚睡醒有些哑:“不冷吗?”
林哲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也被她带得有些沙哑了:“醒了?”
支楚月看过来,看到他电脑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她忽然有些心疼。
不,应该是很疼。
那股疼很轻却又很密,绵长,像秋雨落在她心上,沾湿了就冷透了。
“林哲,你是不是很累?”
她眼睛睁得很圆地看着他,林哲心里积压的压力疲惫好像某一瞬间消解了不少。
他低头摘下眼镜,将眼镜放到一边,声音平缓流淌而出:“不累。”
“骗人。”支楚月学着他方才的语气,她站起来,“我给你煮点东西吧。”
“我不打扰你工作了,你不用管我。”
说着也不管林哲的话,一个人走去厨房了。
林哲抬头只能看见支楚月一个执着的圆润后脑勺,她正踮起脚费力地从冰箱里淘出什么。
林哲有些看不清,只能看到她朦胧在冰箱自带的柔和的橘黄的光里。
朦胧得像一个梦境,林哲怕一眨眼,梦境就会破碎,随之而来的是心胀满后的失落与身侧消失的温度。
支楚月搅拌蛋液的时候速度很快,就像是要将她心里的焦急与愤懑全部加速。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她要快一点。
等了六年,此刻发现居然是一分钟都不愿意多等了。
这几天支楚月又陆陆续续收到了几个快递,她一个都没看直接扔了。
除了忙着开庭,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算算时间,也该够了。
支楚月今天一身正装,穿着高跟鞋,她特意给自己化了个浓妆,看上去攻击性十足。
平时的支楚月很少化妆,如果有也是淡淡地,像一朵清丽幽香的桂花,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像一枝妖冶长着刺的玫瑰。
支楚月很少用自己的皮囊沾沾自喜,压制别人。
但是有一个例外——苏真真。
苏真真刻薄自私,自信却又自卑,无法容忍自己厌恶的东西比自己更好,此为自卑,通过地位背景压榨别人,此为劣质的自信。
这种自信,伴随着她扭曲壮大,来得简单,崩塌得也快。
就像夏日午后匆匆来临的雨,看起来声势浩大,结果转眼便消停,就连残留的雨水也很快被热气蒸腾。
支楚月最想成为那场荒谬壮丽的雨的催化剂。
她要让苏真真,在她面前建立的廉价的自尊心、颓萎的自信心,彻底崩塌。
化为泡影。
南城市初
苏真真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她在这个地方度过了两年,最后却又被残忍地踢出。
原因是什么来着?
她居然有些忘了。
只记得那次奋不顾身来救自己的人是支楚月。
支楚月……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人,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救自己?
她的心就像被浸泡在玻璃缸里,从外往里看,是扭曲的肿胀的。
苏真真站在市初门口的咖啡店外,落地透明窗反射出此时此刻她的样子。
狼狈、肮胀、落魄、憔悴、苍白。
所有灰暗的词语组成了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被冰得肿胀起来,变得青紫,上面还有几道新增的伤痕。
是昨天晚上在洗碗打工的时候伤到的。
她娇生惯养,最讨厌的也最看不起底层的人,那样混乱昏暗的后厨是她第一次去。
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她扶着门低头呕吐着,胃里其实没什么东西,但是她就是想吐。
最后吐出一堆黄色的淡得像水一样的东西。
腐臭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窜入她的鼻腔,就像有人在活生生掐住她的呼吸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