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毕,殿内除了天丰帝尚未平复的呼吸声,便只剩下一片沉寂。
天丰帝渐渐止住了喘咳,少顷,沉默地挥了挥手,示意李济风退到一旁。
他良久未语,只是凝眸看着跪在下面的长子,像是将思绪飘去了远方。
“弘儿,”他忽然沙哑着嗓音唤了一声,“你过来。”
萧弘顿了顿,才应声起来低首走上去,重又在天丰帝身旁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天丰帝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按在了他头上:“今日你说的话,要记得。你们,是兄弟手足——”
萧弘微怔,回神应喏。
天丰帝低眸看着他,缓缓说道:“你幼年丧母,这些年多有辛苦,是朕有亏于你。你这个性子,像朕,更像她。”
侍立在旁的李济风闻言不由面露惊色,自先皇后逝后,圣上从不准任何人提起,对太子的微妙反复也多是因他母亲的缘故,不想如今竟可如此坦然。
看来那天夜里太子不顾圣上恼怒,不仅提起了先皇后,还追忆童年父母相合时的美好过往,这步棋是真真走对了……
天丰帝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收回手,吩咐李济风道:“传左右丞相,各部尚书侍郎和中书令。”
萧弘难掩惊愕地抬起了头,却见天丰帝回眸朝他看来,目光中竟带着一丝欣慰浅笑:“弘儿,朕把顾子初留给你了,他这个人心高气傲,朕这次将他置散于一旁,就是要你来启用他方可施恩于安国公府,右相在军中经营非你可比,你若要求变,唯顾子初可成为你与右相博弈的利刃。还有,吕通年老能薄,朝中文臣本就势弱,又有不少利益相关趋炎附势之辈,你如今实在无人可用,故切不可心急,须得徐徐图之。”
“父皇……”话音出口,萧弘才惊觉声音已哽咽。
天丰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别哭。”
萧弘紧紧咬住了牙关。
不多时,大臣们便陆续应召而来,右相上官博和左相吕通一前一后进了大殿,两人都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天丰帝身边的太子萧弘,面上皆有讶然之色闪过,随即便神色各异地分列左右行至前向天丰帝行礼。
“今日召诸位爱卿来,是要各位做个见证。”天丰帝说着,宣了负责草拟诏令的中书令上前待命,“晋王中毒一事太子已查明乃流症所致,御医赵巍危言耸听,朕已命人将其正法。”
殿内一片寂静,众人低头垂眸,掩饰着心中惊骇。
“拟旨——”天丰帝缓缓说道,“待晋王病愈后,即日启程前往封地,无召不得入京。”
“朕死后,命贵妃殉葬。”
“太子萧弘,继朕帝位,望二位相卿率百官倾力辅佐,勿负朕心。”
他说完这些话,仿佛骤然放下了心中大石,突觉眼前一黑,伴着阵强烈的恶心便突地呕出了一大口乌红的血。
“父皇!”
“圣上——”
……
天丰十六年八月初二,天丰帝病危,太子萧弘衣不解带侍候在畔,足足一天一夜不曾离开。其间贵妃几次请见,皆被太子命人挡出,眼见面圣无望,贵妃竟跪在蓬莱殿外哭号不止。
她正哭得眼泪横飞控诉萧弘以权谋私不肯让她面圣是另有私心,萧弘便从殿内走了出来。
贵妃一见到他便咬牙切齿:“你!你有本事就放我进去见圣上,让我同他说话,他绝不会这么狠心待我们母子!”
其他大臣立在殿前,无人帮她言语,就连上官博也没有开口。
萧弘站在台阶上,无波无澜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没有他往日的谦让隐忍,也没有应有的胜利得意,只是全无感情,就像在看将死的蝼蚁。
李济风抹着眼泪随后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定,扬声宣布:“圣上……驾崩!”
贵妃如遭雷击,瞬间软倒在地。
萧弘语气平静地对她身旁的宫女道:“好生照顾娘娘,圣上喜欢她明艳照人,入殓那日莫要让父皇看见她这张脸失望。”
贵妃面如死灰一动不动,最后几乎是被宫人给拖着离开了蓬莱殿。
“上官丞相,”萧弘走到上官博面前,伸手虚扶了正要行礼的他一把,“全弟的病可大好了?父皇的丧仪我希望他能来,毕竟父皇生前最宠爱的便是他,他既没有见到父皇最后一面,临走前总不能不给父皇磕个头。”
上官博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便道:“回殿下,听闻晋王再过两日便能下床走动,想来参加丧仪是无妨的。臣也已让人安排护送晋王去封地的卫队了。”
萧弘看着他,似有些疲惫地牵了牵唇角,语带三分敬重地道:“辛苦了。”
***
天丰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时,云澄正在禅房里抄经,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