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花在风中轻摆,花絮像白雪一样飘飞。
“……我也有一句话一直想告诉你。”松阳停下脚步,隔着摇曳的花影,望着她。
时间似乎静止了片刻。
他慢慢弯起眼睛,轻声说:
“谢谢。”
——“我们跑吧,一起去实现你的梦想。”
谢谢你,对当时的我说出这句话。
潮声渐渐淡了,海风远去,荻花不再摇曳。两人在不知不觉间走到道路的尽头,前方的世界睡在空广而安静的白色里,躺卧在一切还未开始的起初里。
八重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就只有这一句吗?”
“不,其实还有一句。”松阳安静了一会儿,“努力的话,有奖励吗?”
八重侧头:“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可以贪心一点吗?”松阳问她。
八重:“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看。”
松阳低下头,托起她的脸颊,浅尝辄止而意犹未尽地在她的唇角上亲了亲。
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唇瓣上,八重抬起眼帘,浅红的眼眸近在咫尺,小心翼翼地含着温柔的神色。
松阳蹭了蹭她的额头,低声恳求:
“我想要你成为我的妻子。”
第108章 松阳番外·六
这件事说来奇怪,但仔细想想也并不令人觉得意外——八重没有考虑过结婚。
和虚相伴的五百年间,两个人都是不老不死的怪物,和人类一词相差甚远。她从未想过两人的关系会出现新的变化,至于结婚,更是荒谬得如同成为人类这个愿望本身的笑话。
像普通的人类一样,和某个人建立家庭,相伴着慢慢老去,从成婚的那一刻起就规划好生命共同的归途,婚姻是一种社会制度,同时也像一种生物的本能。
单独的个体无法存活,人类从出生起就需要他人的陪伴,孤独的症状有时可以比锋利的刀箭更加致命。
八重活了这么久,对于人类的婚姻自认有一定了解,但也仅仅止步于这么多年观察得出的总结。
她觉得人类的婚姻很有趣,偶尔也会发自内心地献上祝福。但这件事于她来说,既不是必需品,也不是非得满足的某种东西。
就算没有婚姻的契约,她也不会离开对方的身侧。除非对方有了新的生活或伴侣。
是的,伴侣。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八重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从龙脉中重生的那个人,不论后来成为了虚或松阳,新的人生都由他自己决定。
一切归零重来,他们从前是什么关系,都通通止步于从前,没有延续到如今的必要。
成为人类之后,融入人类的社会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吉田松阳有他的学生,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能令她安心。
那些好与不好,和虚这个名字纠缠在一起的过往,她妥帖地保管好了,收藏在怀中带着自己一起沉入龙脉。
在龙脉中的时间,她大多都在沉睡。
松阳说他有时会梦见她,这些年,她也确实极偶尔地会去看望他。
在春天樱花盛开的时候,在她短暂拥有自我意识的时候,在任谁都不会注意到的情况下,偷偷地去看上他那么一两眼。
吉田松阳这个人,有时候看起来很能干,很万能,但有时候连花都不会养,除了浇水便只会浇水。
她叹着气,让竹篱上爬满常开不败的花,周围的邻居瞧见了,总要停下步子将笑眯眯的私塾先生夸上一夸。
私塾先生只以为自己有特殊的养花天赋,回屋对着她的相框说,庭院里的花开得特别漂亮,你一定会喜欢。
她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庭院里被皑皑白雪覆盖,廊檐下的柱子多了逐年增高的划痕,斑驳地记录着流逝的时间。
正月期间私塾休课,松阳难得一个人待着,慢吞吞地在烤炉上烤着年糕,烤年糕的火候没掌好,溅出的火星子落到白皙的手背上,烫出点点红色的印子。
红色的烫痕没有立刻消下去,映着白皙的皮肤分外显眼。松阳愣愣地看了自己的手背一会儿,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站起来。
“八重……”
剩下的话语,他默默吞了回去。
她曾经和人类有过约定。
只要呼唤她的名字,不论身处何方,她一定会答应。
她发现这种事有时候也不需要约定。
只要对方露出落寞的表情,轻轻唤上一声她的名字得不到回应,就算她的存在已经七零八落,只是一个偶尔清醒、大部分时间都混沌虚无的意识,她也会努力将自己拼凑回去,拼凑成能站到他面前说,“你是笨蛋吗”的人形。
那好像已经成了她的本能,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