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睛,然后又眨了眨眼睛。
压着斗笠的年轻男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五官和她熟悉的模样不同,显得平淡又无奇,是轻易便能消失在人群里的长相。
但那双阴红色的眼睛,还是和她认识的一模一样,寡淡寒凉,如死水泛不起波澜。
在安土城,虚不会以真实面目示人。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可能戴上那个回头率百分百的面具。
八重站起来,夸他:
“人.皮.面具不错。”
离开最热闹的街市,小巷显得格外宁静。低矮的木质建筑整齐错落,偶尔有谁家的院子会探出一两枝牵牛花。
虚往前走,八重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边。
嘴角噙着压不住的笑,她问他:“你怎么来了啊?”
“……任务。”虚冷淡地说,“足利家的小鬼有点棘手。”
八重:“哦。”
她瞬间就对这个严肃的话题失去了兴趣。
盯着虚刚才买下的金平糖看了一会儿,八重抬起头,又问:“你不尝尝看吗?”
“为什么要尝。”
“噫,不吃的话你为什么要买。”
“……”
虚顿了一下:“没有味觉也无法品尝,你又为什么要待在那里。”
“我尝不了,但你可以啊。”八重略过他的问题,特别真诚地建议:“你替我尝尝看,好不好?”
“……”
“好不好?”
“……”
“尝一下嘛。”
“……”
“虚。”她唤他。
估计是真的被她烦得狠了,也许只是不想让她继续使自己分心,虚拿起一小块金平糖,放到嘴边,面无表情地咬了一下。
喀嚓,半透明的金色糖块缺了一个小角。
他不紧不慢地咽下去,从始至终,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八重:……糖应该是要用含的吧。
喀嚓喀嚓。虚吃完一整块糖,就像完成任务似的,八重迫不及待地凑到他面前:
“甜吗?”
“……”
“好吃吗?”
她一脸期待地望着他,虚终于看过来,许久,很淡很淡地应了一声。
八重弯起眼睛,朝他笑:“真好啊。”
忽然就心满意足了,她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见虚还站在原地,朝他挥挥手:“走走走,我带你去逛逛。”
才在安土城待了半天,就俨然一副已成当地向导的神情。
虚看着她:“你似乎心情不错。”
八重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听见了另外一条潜台词:不生气了?
她甩甩头,将那奇怪的念头清出脑海。
“你不觉得,这座城挺不错的吗。”
八重和虚并肩走在新建立的城下町中,这里道路平整,两边的房屋看起来也很结实,木材透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废除关卡,减少赋税,鼓励贸易通商,包容不同文化,织田的第六天魔王,和我想象中的倒是不太一样。”
“……你似乎对织田青眼有加。”虚的声音有些凉。
八重笑道:“被你瞧出来啦。”
“我对天下不感兴趣,最后会鹿死谁手,我也猜不出来。我只是觉得,要赌,就赌最有趣的那个。”
虚转过脸:“所以,你的选择是织田吗?”
“……选择这个说法可能不太恰当。”八重想了想,“你想啊,就像我们见着室町幕府从建立到灭亡,凡事总是有始有终,如今这个乱世也会有结束的一天,总会有新的秩序建立起来。我只是单纯对那个家伙可能会建立的世界感兴趣而已。”
脚步一顿,虚忽然停下来,八重也下意识地跟着一刹车,在原地站住了。
“……怎么了?”
“你欣赏他。”
平直的语气。
八重挠挠脸颊:“还好啦,只是觉得那个人有点意思,挺不同的。”
喀嚓。
金色的糖块倏然碎为齑粉,从白皙的指间窸窣落下。
就在这时,街市那边骚动起来。
重物翻倒发出巨响,行人尖叫着慌忙四散,其间混杂着士兵的咒骂。急促的脚步声推开一切阻碍,不要命似的朝这边疾奔。
“刺客——!”
“抓住那个刺客——!!”
八重有点懵,她看向虚,眼里明晃晃地写着:
——刺客不应该是你吗?
虚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一个人影冲出来,看见虚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眼神立刻变得凶狠。
袖子一抖,短刀滑入手心,那个人朝虚奔来,手腕一扬,挥刀的动作忽然被人钳住,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旋即,剧痛从断裂的腕骨处炸开,虚握着那人的手腕,不怎么用力地朝反方向一折,那个人惨叫还来不及出口,脖子一凉,视线就永远地黑暗了下去。
织田方面的人赶到时,虚站在刺客的尸体边,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上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