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在他这空空的左眼里,烫得像流动的火。
……老师啊。
心底的那道声音发出悲鸣,像野兽哀泣。
只是注视着回忆里的面容,他便疼得几乎浑身颤抖起来。
那个人总是在笑。
笑意盈盈眉眼弯弯,直到头颅落地的前一刻,嘴角也依然弯着温柔的弧度。
——怎么了,晋助?
他发不出声音,没法做出回答。
燃烧的夕阳像鲜血沿着天空的四角滴落,那个身影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好像他还是当初那个扛着竹刀来道场踢馆的小孩子,好像他只是身体不舒服了一般,一遍遍耐心地问他:
——怎么了,晋助?
……
窗外开着夜樱,在提灯的映照下如飞雪飘落。
三味线清越的声音从窗隙滑入,乌鬓似云的游女注视着沉睡中的男人,纤白柔软的手指犹豫半晌,很轻地将男人散在脸侧的发丝拢回耳后。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动作,手腕倏然被人攥紧,她吃痛地惊叫一声,对方借着昏暗的光线眯起眼睛,眼底凶狠的厉芒隐去,像野狼收起利爪,漫不经心地甩开那刀都没握过的纤细手腕。
夜中的花之街灯火通明,高杉披上墨金唐草纹的羽织,将无镡的刀插回腰间。
“……时间过去多久了?”
淡淡的嗓音在座敷间内响起,那游女有些委屈地揉着通红的手腕,细声细气地开口:
“先生睡了不到半个时辰。”
这个客人不一般,她不敢使出那些惯用的伎俩,只能隐含期盼地看着男人英俊硬朗的面容,连羞怯之意都不敢表达得太明显。
化名西浦松助的客人擅和歌精乐理,在这条花之街上极受欢迎,就是性子不太好捉摸,像隔着一层游离不定的云雾。
听说对方要来,她特地盛装打扮,对方碰都没碰她一下。
仿佛真的只是来阖眼休息一般,他喝了会儿酒就躺下了。
座敷间的拉门被人打开,走道上暧昧的灯光渗透进来。
那游女一惊,抬起头,发现高杉已经打算走人了。
“……先生这就要走了吗?”
顾不得仪态,她牵着和服裙摆跑到门边,门外的男人微微侧身,好看的薄唇微微一勾,低沉的嗓音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教人忽略了那碧眸里淡而冷漠的神色。
“我下次再来。”
出了游廓,舒缓的夜风拂来,精致的画舫沿着河流而下,河堤栽着袅娜的垂柳,屋外的提灯散发着暖色的光晕。
喝酒谈笑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几个面色酡红的浪人站在游廓外,隔着格子对里面的游女指指点点。
像梦一般的夜之世界,这个时辰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明月高悬,高杉戴着斗笠,沿河堤缓慢步行,直到面前停下几个人的身影。
为首的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月代,中年发福的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声音慢悠悠的,像京都里那些好风雅的公卿。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巧了,这不是西浦松助先生吗。”
身后的随从恭恭敬敬地候在原地,那中年男人眯起眼尾的褶子,笑呵呵地做出邀请:
“上次多亏有先生相助,不知先生现在可有时间,赏脸和我小酌一杯?”
抬起眼帘,高杉漫不经心地看了对方一眼,不远处那几名浪人还在对着格子里的游女评头论足,粗犷的笑声隔着段距离也清晰可闻。
“好啊,”他看着那人,慢慢勾起嘴角,“今晚这月色,不喝点酒可惜了。”
夜色中的樱吹雪,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绮丽。
月亮掩映在横斜的花枝间,从游廓二楼景色最好的窗子向外望去,黑暗的河流被画舫的烛光点亮,整个京都唯有此处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
高杉倚在窗边,点燃烟丝,朦胧的烟雾在空气里摇曳飘散,遮去了完好右眼里的思绪。
中年男人笑呵呵地给他斟酒夹菜,添酒添得尤其勤快,只有两人的和室里一时只能听见对方说话的声音。
半晌,高杉终于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人。
“看井上大人的神色,我该道一声恭喜了。”
“哪里哪里,”对方连连摆手,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如果不是先生暗中除去了那些碍事的鼠辈,我也不会有如今进入幕阁的机会。以后也还请先生多多关照。”
轻嗤一声,高杉咬着烟嘴,不紧不慢地笑道:“关照还是不必了,井上大人如今入了幕阁,和我这种人还是不要扯上关系为妙。”
眼神闪了闪,井上表情不变地放下酒杯。
“先生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岂会是那种忘恩负义之徒。”
“哦?是吗?”高杉满不在乎地敷衍过去,视线似有若无地朝楼下望去,“最近天诛事件频发,世道好像不怎么太平,在街上游荡的浪人多了不少,井上大人如今仕途平坦,若此时出了什么差错,未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