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面无表情:
“你去了藏经阁。”
“重点居然是这个,真是无趣的男人。”八重啧啧摇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许可?”
“你有吗?”
“……”
八重微微移开飘忽的视线:“诶,我们今天还是先读这本《楞伽经》吧。”
她翻到第一卷 。
“世间离生灭,犹如虚空华,智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一切法如幻,远离于心识,智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①
读完一段,她还会停下来。
“你知道这几句什么意思吗?这大概是在说,世间生死,都如虚空的花朵,你也要死,我也要死,大家都要死,这是世间的规律。生死虽虚空,但正是意识到这份虚空,才会有救赎的怜悯……以上都是我瞎掰的,我们继续。”
然后就真的继续:
“远离于断常,世间恒如梦,智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②
八重一边读一边观察胧的表情。
不是她的错觉,对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对方难不成,其实,很讨厌听佛经吗。
奈落有集会的时候,大家一起沐浴精神的洗礼时,对方难不成其实都在开小差吗。
停顿片刻后,八重放下经书,神态自然地建议:
“……要不,我们今天还是讲《海的女儿》?”
“……”
“你是格林童话派的?还是安徒生童话派的?我不喜欢黏黏糊糊的悲剧,所以我们还是讲点开心的故事好了,嗯,桃太郎的传说就不错。”
“从前……”
“够了。”
瓢泼大雨敲打着窗棱,外面的樱花一定都凋谢了吧。
好不容易熬到早春,有些花骨朵还簇拥在枝头,如今已经散落在地,被飘摇的风雨碾进泥里。
白昼裹在雨里,黑得像夜晚。
胧看着旁边细高的烛台,一只白色的飞蛾扇着脆薄的翅膀,在温暖的烛火边飞来飞去,一触即离,空中巡回半晌,又扑了过来。
“已经够了。你可以走了。”
噗滋。
是翅膀被烧焦的声音。
胧收回视线。
“我想一个人待着。”
喧嚣的大雨被木板和隔扇格挡在外,殿内烛光静稳,空气在古老的木地板上沉淀下来。
屏风上的画很旧了,像将要剥落的金漆。昏黄的烛光无声燃烧,光圈之外的区域皆是黑暗,老旧的格天井像巨型蜘蛛张开的腿。
“你讨厌我在这里吗?”
八重微微侧头。
“你讨厌我?”
清楚地知道不会有回复,八重勾了一下嘴角,自然地移开视线。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挺好的。”
她看向手中泛黄的经卷。
这本战国时期抄写的书已经很旧了。
“这样的话,如果有需要杀死我的一天,就一点都不会难过了。”
她随意翻到一页,古老的书卷里夹着粉尘一般的碎末,看不出颜色,但应该是某种植物的残留。
像脆弱的,被风一吹就会散去的花瓣。
八重伸出手,想触碰,最后还是收回指尖。
她小心地抚平纸页,合上书。
“如果我死了,你不会难过,这样最好。”
灰发的青年,不,应该说是男人沉默了很久。
胸膛沉下去,微弱的气息从口中吐出,胧闭上眼睛。
“这里的乌鸦认识你。”
八重微微笑起来:
“这里的乌鸦也都很喜欢你。我还从来没见过它们这么喜欢一个人。”
对于她装傻的反应视而不见,胧哑声道:“你活了多久了?”
声音一顿,他睁开眼睛:“不,也许我该问,你活了多少次了?”
眼窝深陷肤色苍白,灰发的男人转头看着她,没有表情的时候流露出一种阴郁的冰冷感。
“你是私塾里的那个女人。”
他记得他差点杀死的那个人。
孱弱却执着,充满矛盾和不协调感。
“……我还以为,心里知道但嘴上不说,是奈落都会遵守的规矩。”八重笑道,坐直了,“是,我是她。但也不只是她。”
“你是来复仇的?”胧的眼神带着深沉的探究,还有疑惑。
八重保持微笑:“你觉得我是来复仇的吗?”
“……”胧移开视线,声音沙哑,“让松阳被捕的人是我。”
“说对了。”八重垂下眼帘,“把你的课本烧掉的人,也是你。”
她轻声道:“被奈落放火烧掉的私塾里……曾有过你的课本。”
“……为什么。”
灰发的男人撇过脸,喉结微微上下滚动。“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
八重:“你不是问我了吗,‘为什么不复仇’?答案就是这个。”
殿外大雨依然倾盆而下,但呼啸的风声好像微微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