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下了雨,骤然炸起的惊雷震的他一抖,险些以为是蛮人打进来了,差点起身躲到龙椅后。
他有心骂站在下面的邵云霆,要不是他提议那什么“驱狼斗虎”之策,如今又怎么会引狼入室?!
可这些话不能当着朝臣的面讲出来,庆安帝又气又怕,脸色青白交加。
一片静寂中,兵部有人小声问:“禁军……竟能与蛮人厮杀这么久吗?”
他们比其他同僚更了解禁军是个什么构成,那都是送进来蹭军功的公子哥,身为天乾是有作战能力的,只是安逸惯了,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来说,都无法与蛮子的虎狼之师相抗衡。
傍晚时,蛮人似乎已经突破禁军的防御,到了宣政殿之外,那时无论文臣武将,都纷纷拔刀准备殊死一搏了,却不料殿外喊杀声又起,似乎来了增援。
这一战,便到了现在。
宫人颤颤巍巍的点了烛火,饿了一天的大人们面色都不好看,唯有顾蘅又从袖中摸出个包好的芝麻大饼,自顾自的啃了一口。
这东西干硬,多为军粮,他身侧的礼部尚书哪见过这玩意儿,但粮食的味道在此时着实诱人,他吞咽了一下唾沫,小声问顾蘅:“顾大人……这是何物啊?”
顾蘅道:“芝麻大饼。”
他两撇刚蓄起来颇为风雅的胡须都沾上了芝麻粒,边啃大饼边和礼部尚书对视,片刻后才恍然的问:“你要吃啊?”
礼部尚书羞涩的点头。
顾蘅掰了一块儿,正要递给他,殿门却在此刻轰然被推开。
半张芝麻饼掉在西域进贡的地毯上,其上金丝纹绣的祥云落上了格格不入的黑芝麻。
礼部尚书顾不得他的芝麻大饼,和众人一同惊恐的回头。
肆虐的风裹挟着冷雨被卷进大殿,一并吹进来的,还有浓厚的血腥味。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形逆着外面明灭的火光,那张带着胡姬血统的脸在风雨如晦中愈发深邃凌厉,不怒而自威。
略有些上挑的眼尾缓缓扫过大殿内的每一张面孔,邵云朗喉中掠出一声轻缓慵懒的笑。
似是感觉不到这满殿的剑拔弩张,他好整以暇的抖了抖玄金色蟒袍下摆的水,这才慢条斯理的跨过殿门。
到了如今,殿上的大人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门外的白玉石台阶上,列阵整齐的狼骑已经给了他们答案。
群臣沉默的向两侧退去,为他让路。
高位上风烛残年的庆安帝垂落视线,第一次细细打量自己这个小儿子,慌乱的心绪却在刀真的落下这一刻莫名平静了,他恍然惊觉邵云朗的眉眼竟分毫不似自己。
或许曾有几分相似,也尽数消磨在了西南的朔风和硝烟里,铸就了如今这幅狼子野心。
第42章
一室沉默,唯有邵云朗的锦靴踏过地毯发出细微的响动,他换了衣服,换不掉一身的血腥气,众人一时胆寒,殿前侍卫手按在刀上,却迟迟不敢拔刀。
邵云朗目不斜视,立于台阶下,拱手打破殿内凝滞的空气。
“儿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他连跪都不跪,这话怎么听都是一句客套,庆安帝不知是气还是怕,一张嘴先破了音,“你——!!”
他大口呼吸,片刻后,强自压下情绪,颤声道:“你,你很好……真是朕的好儿子。”
邵云朗面色冷淡,“陛下谬赞了。”
庆安帝紧盯着邵云朗看,半晌后,招手叫来贺端。
贺端看见邵云朗也是发怵,自知如今这情况,当年欺辱过景华宫的自己怕是也要时日无多了,再看自己从年少便侍奉的庆安帝,竟生出一种荒谬的同病相怜来。
原来生死面前,皇帝和太监也没什么不同。
他躬身等着庆安帝的吩咐。
“着中书省拟旨,煜王救驾有功,又为大昭开疆拓土,文治武功皆为众皇子之首,且人品……敦厚贤仁,堪为一国之储……”
“父皇!!”缩在阴影里的邵云霆再也站不住了,惊声喊道:“父皇!不可啊!邵云朗他狼子野心!他这是要逼宫啊父皇!!”
庆安帝听见“逼宫”二字,额角青筋一跳,抄起一旁的暖手炉便砸了下去,同时吼道:“你闭嘴!”
若不是暴怒,庆安帝也没力气把这玩意儿扔出这么远,那颇有分量的金属物件半空分了家,一半金属壳子砸在邵云霆头上,另一些余温尚存的银霜炭滚落到他那华贵的太子蟒袍上,立时烧出几个洞。
邵云霆被砸的耳朵嗡鸣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大殿上。
这场景是何其的似成相识,八年前那个雪夜,邵云朗跪在这里,被庆安帝用奏折砸的额角流血,而如今,他终于落得个凄惨百倍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