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何遇已经是一身冷汗,管事近前,道了声得罪,拨出了腰间匕首。
何遇只觉腕间刺痛,便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胳膊慢慢滑下,立刻就有人用瓷碗接着。
不多不少,整整一碗,足够让何遇失血虚软,又不至重伤昏迷。
一碗血接完,立刻有人为他上药止血,细细包扎,四面的火炉被点燃,囚室的温度开始上升,铁门嘭的一声关上。
囚室里只剩下何遇一个人,还有火焰闪烁的噼啪声,通风的窗户并不大,温度开始慢慢上升,却又不至于过高,刚好只比人的体温高出一些,一开始,何遇的额头上还能渗出细密的汗珠,很快就被炙热的温度蒸发。
因为失血,高温,人会变的极度干渴,一个时辰过后,何遇连汗都发不出来了,火炉的高温一点点钻进身体里,在体内积蓄,让他整个人变得十分的烦躁,他不由自主的开始挣扎,铁链晃动,牵动全身,膝盖如同刀割针刺一般,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他略微清醒了一些,强自压下心头的躁动,喉间滚动,却连口水都没有。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何遇苦中作乐的想,他让那么多人在这里生不如死,如今终于轮到他了,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他身体里的旧疾恐怕全会被牵引出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昏迷,他看了一眼对面平台上安静放置着的银针,心中发寒。
他不能晕!
想要消磨一个人的意志,就要让他的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张,弦紧才易断,刑司的人绝不会给他丝毫休息的时间,一旦他昏迷,那寸长的银针就会刺进他头顶的大穴。
这才是最可怕的,银针入穴,会损坏神智,当初在他针下疯癫的人不在少数。
至多不过三天,他的意志就会崩溃,在此之前,他必须要清醒。
黑暗,孤独,虚弱。如同潮水在何遇的体内翻滚,剥夺他的生机与活力,将他一点一点推向无尽的深渊。
还有极致的干渴,在明日的曙光来临之前,不会有人给他哪怕一滴水……
何遇强迫自己睁着眼睛,试图在回忆中寻找慰藉。
止遇轩—————
行止赶走了屋里所有的人,连彦霖都不见。
临近傍晚,屋里光线有些暗,他双手抱膝,蜷缩在角落里,周身微微颤抖。
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无数的画面飞快地在里面闪动,忽而陌生,忽而又仿若似曾相识,朦朦胧胧的往他脑海深处挤,一旦行止试图去看清,所有的画面又都消失不见,潜意识告诉他,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还有梦里那些纷扰的画面,那些属于南山的记忆与感情,不停地在他体内冲击,已经让他快要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南山的。
何遇!
这个名字就像一个诅咒,让他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他说他要走……
走?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抛开惊怒,他的内心,竟是前所未有的害怕。
他在害怕,害怕何遇离开,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何遇走了……
天之涯不会再有这个人,他再也看不见那道坚毅挺拔的身姿,再也不会有人深情地望着自己,再也不会有人无时无刻想着他,不会再有人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半夜失眠醒来,思念的人不在,无人关心他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若是连这样一种思念都没有了,那他还剩下什么?
繁华的世界?顶峰的权力?甚至于连他的身体?
这些都不是他的。
若连这丝牵挂都没有了,那他和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牵连?就像漂浮无依的浮萍,会不会终有一天,烟消云散,什么也不剩下。
这种虚与无恐惧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在悬崖边看着何遇离开的绝望。
何遇……我是不是真的爱上你了?
爱情的感觉,竟然会这么奇妙,我又该怎么办,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让你完完全全的只属于我一个人呢?
他无助地望着四周的黑暗,终于摸索到了桌子上的酒坛,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最后的慰藉。
这是何遇的味道……
金乌西坠,华灯初上,清冷的月光自窗边照进屋子里,却照不进刑司最阴暗的囚室,他们一个在情感里挣扎,一个在苦痛中煎熬,谁也不肯放过谁。
朝阳初升,华光万丈。
何遇已经在囚室待了七个时辰,膝盖早就已经没有知觉了,只能靠双臂支撑全身的重量,左肩上的伤口叫嚣着疼的钻心,却没有任何能够借力的地方,喉间干渴,仿佛龟裂的大地,插着无数把利刃,划拉着喉咙的软肉。
这样细碎而又漫长的折磨,让何遇几欲发疯,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疲惫。
晕过去……晕过去就好了……
不会痛,不会饿,不会渴……
何遇发狠一般咬破了嘴里的nen肉,直到嘴里充满了血腥味才终于唤回了一丝神智。
铁门忽然被打开,传来尖锐的响声,他的下巴被人粗暴的抬起,继而有微凉的液体靠近他的嘴唇。
是水。他像久旱的鱼,迫不及待的张开嘴,想要更多,寥寥半杯水根本压不下他体内的干渴。积压了一整夜的躁动又开始翻滚起来,他开始不由自主的挣扎起来。
很快又被人死死按住,尖锐的匕首再一次在他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随着鲜血的一点点流失,胃也像是被搅在一起,一阵一阵的犯恶心。
满满一碗。
明明四周火光四溅,何遇却只觉全身发冷。
一天了,从他入刑司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了,漫长的黑夜里,他始终目光灼灼的看着封闭的铁门,从期冀忐忑到害怕绝望,再到现在的心如止水。
他没有等到那个曾经惊慌地闯入刑司,无措地唤着他的名字,向他认错的人,那个说好了要一辈子保护他的人。
他知道那个人不会再来,可他就像个傻瓜,一个被宠坏的傻瓜,理性的认知永远比不上感性的依赖。
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绝望,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你知道影子是什么吗?”
————“影子是千年的顽石,万年的寒冰,是主子手中永远的利刃,你不应该把自己当成是人,人的感情——太奢侈了!它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师父,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何遇,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今后余生你都必须在这种苦痛里煎熬,这是对你违背誓言,妄动qing爱的惩罚!
管事看着神志不清,已然陷入昏迷何遇,眉头紧锁,瞥了一眼用眼神询问他的影子,终究叹了口气。
“入针吧。”
两名影子紧紧按住何遇,以防他挣扎,银针偏移,危机性命,泛着寒光的长针自他头顶没入,铁链剧烈晃动起来,合二人之力,都险些按不住本能挣扎的人。
力道慢慢减弱,只剩xia身体本能的抽搐,何遇依旧没醒。
“再入!”
执刑的影子生出了些许不忍,别过头,咬了咬牙,又将银针刺进寸许。
“唔……”
惨叫声脱口而出,何遇额头青筋爆起,脑袋高高扬起,浑身僵硬,内力因苦痛而不受控制,本能的在身体里游走,几乎要挣脱束缚,按着他的两名影子察觉不好,迅速打进两股内力,击溃了何遇尚未凝成的气海,三股内力交织,在何遇的经脉中横冲直撞,终于将他从混沌中唤醒。
恢复了意志,他就绝不会允许自己痛呼出声,口腔里的nen肉全被咬烂了,他却毫不在意,溢满痛苦的眸子暗淡无神,木然地看着眼前虚无的景象,鲜血自嘴角慢慢溢出,染红了苍白的嘴唇。
他笑了,绝望而孤独,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何遇,你有什么资格叫喊!
这是你应得的惩罚,是你该赎的罪!
管事微微叹息:“去禀告掌座,银针已入,何遇神智已乱,可以问话了。”
影子领命而去,铁门开了又关,短暂的光亮映的何遇左肩上的血迹格外的明显。
何遇整个人几乎垂吊着,全身的重量都在手臂上,左肩旧伤未愈,如此长时间的吊挂,不废都难。
管事到底生出了三分恻隐,接过影子手里的药,尽量放轻动作,为何遇处理手腕的伤口。
末了,将杯中剩下的半杯水也小心翼翼的喂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