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我当年还是王子的时候,明明要什么都可以手到擒来,可还是在很多时候都感觉到无能为力,害怕哥哥发现,害怕被责罚,而哥哥,别看他那样厉害,可他内心其实也有无法说出口的私隐,而云忆,他就算已经做到了国王,也总是轻轻松松就被别人几句话激怒,自尊心过强的他容不得别人的半点侮辱,我想他这样的人应该也活得十分辛苦,而你,我想,就算你很强,心理上又看不出来任何缺点,简直就像是——”艾希理停顿了一下,琢磨了一下措辞,复又开口,“就像传说中的叶和一样,大爱无疆,本不该有任何东西会让你痛苦,可我意识到,像你这样的人反而才最痛苦。”
“这世界很烂对不对?我是在失去一切之后才意识到这点,曾经以为的好人和那个美好的世界都是幻觉,可我又清晰的意识到,有些人本性并不坏,只生活所迫,就像席福,你肯定想不到,他曾经差点想杀了我,可是他现在却愿意一次次的为了我去死,他们只是没得选,他们是人,但首先更是动物,都要没法活命了,谁还要继续秉持做人的准则?”艾希理握住老鼠的手:“你爱着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却又不够力量阻止他们越来越烂,继而自取灭亡,因为人的本性如此,得到了一点便想要更多,这便会造成巨大的分歧,继而产生动乱,所以这片土地上才从来没有停止争戈,我一直在想这世上还有怎样强大的力量能够困住你,你不缺财富,平等地爱着每一个生灵,所以也不会是被感情所困,现在看来,便只剩最后一个答案了,那便是众生。二阶魔种的力量很强,但是个体的力量终究有限,你能救得了一个两个人,却无法救下这整片土地上的人,你是舍不得看人们受苦,所以才会躲进这深山里来的,对不对?”
艾希理又悄悄抬眼看老鼠,老鼠神色平静,无悲无喜,像是无甚触动。但至少脸上的不耐烦已经完全收敛起来了。
艾希理又继续趁热打铁:“昨天夜里我已经彻底想开了,国家被窃取后的这些年,我也渐渐迷失了自己,我本不是这样一个人的,我也曾想要拯救这个世界,解放所有的奴隶,想要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好好的,我向你保证,我要杀的只有云忆一个,待那事完成后,我将倾力将这世界变成叶和口中的世界,这样的礼物送给你,你愿意做我的老师吗?”
“你的分析很不错。”老鼠说,艾希理当即心下大喜。却听老鼠又道,“只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
艾希理的心又瞬时吊了起来:“什,什么事?”
老鼠长吸一口气,似是十分疲惫,他说:“我并不是来阻止世界灭亡的,我从一出生,便带着毁灭这世界的任务。”
艾希理大惊。
老鼠叹了口气说:“你可曾听说过鼠族?”
艾希理自然是听说过的,那是魔界大陆上人口最多的种族,却也是这片大地上奴隶的主要构成。他们虽说人口众多,却没有得到他们该有的待遇,甚至,正是因为他们人多,又聪明团结,这才为他们招来了灾祸,其他种族恐惧鼠族的力量,于是编织出谎言让其余的种族共同仇视鼠族,以此来形成共同的抗击鼠族联盟。
“那个有罪的种族?”艾希理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也知道人们对鼠族的污蔑是假,却还是下意识的说出了自己最熟悉的信息。
“我就是鼠族人。”
艾希理:“……”
艾希理摆手:“对不起,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老鼠摇头:“我知道,旁人都这么看我们,事实上,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不,我都知道的,大家对鼠族的那些认知都是错的,什么□□,什么奸诈狡猾,都是在污蔑你们!”
老鼠摇头:“你误会了,我说这话很有道理,不只针对鼠族,我不只觉得鼠族有罪,我还觉得苍生都有罪。”
“这……”艾希理讶然。在老鼠说叫他老鼠就好的时候,艾希理也曾隐隐猜测过,老鼠会不会是鼠族之人,但那个卑微受气的鼠族形象和老鼠高大威猛的可靠形象完全不搭,所以他就没往心里去,没成想,老鼠竟然真是鼠族人。
“你有没有听说过鼠族的命运之子?”
艾希理茫然的摇了摇头。
老鼠嘴里发出“啧”的一声,撇嘴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上回救的一个奴隶都知道的事,你身为金狮的王子竟然都不知道,你不觉得羞愧吗?”
总感觉老鼠这还没答应收他做徒弟呢,就开始一句一句的呛他了。艾希理不禁想,要是真做了他的徒弟,这还得了?悻悻吐了吐舌头。
“是不是没自信能从我这儿学东西了?”
老鼠怎么跟有读心术似的?
“没有没有!您这是哪儿的话!”艾希理连连摆手,突然,艾希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您这是答应做我的老师了吗?”
老鼠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艾希理连忙跪地:“我,我实在太感动了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徒弟的,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老鼠也没说让艾希理起来,就任由他跪在地上,背过身,对着空荡荡的前方开始回忆起了往昔:“每个王国,每个族群,都有他们的先知,这你总该知道吧?”
艾希理连忙点头:“专为族群预言的人,很得人们尊敬,不过他们话总说得语焉不详,我觉得那种唬人的话我一天之内就能说一大堆,听说金狮的先知都活了上千岁了,不过我觉得那糟老头子能活这么久完全是因为他怂,不敢上战场,所以才能活这么久。”
老鼠:“……”
老鼠:“鼠族的先知曾在百年前降下一个预言,传闻鼠族将会出现一个改变整个天下未来的人。”
“这是好事啊!难道说,老师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个人?”艾希理又说,“这不对啊,先知只说改变未来,您为何说您是为了毁灭世界呢?”
“因为这个世界只值得灭亡的未来。”
幽幽晨风自窗外吹过,吹得人身上凉飕飕的。
艾希理愣在当场。
老鼠缓缓开口,为艾希理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很长,有关他从出世以来的所有经历。
老鼠讲到他担负着大任出世,自幼也以拯救鼠族为己任,他也曾策划过范围广袤的叛乱,只差那么一点就要拯救好几个国家的鼠族,可是他在最后关头却又动摇了。
“又有什么差别呢?鼠族在为奴之时是那般可怜,可当他们做了主人之后,又复而欺压他们曾经的主人,没有人想过他们还可以有别的活法,鼠族觉得不满,不满的从不是这可恨的奴隶制度,恨的只有他们自己不是主人。”
“我的第一个主人是一个南郭人,他很富有,人也十分仁慈,尽管是喝着奴隶的血汗才能养得那样膘肥体壮,但他却给了我受教育的机会,若不是他,我也不会爆发我二阶魔种的才能。
“可当□□发生后,他就死了,他其实罪不至死。
“我甚至不知道,我拯救鼠族人的行为到底对不对。”
艾希理说:“很多事,本就没有结果的,我们只能保证我们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我当初在金狮建立了一个奴隶们的乐园,在那里,奴隶们都很感激我,可是啊,奴隶们的主人却要恨死我了,主人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想要完成将军的任务,而将军只是为王服务,而王又也只是为了维护国家的稳定,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老鼠笑道:“这样说来,岂不是每个人都没有错了?”
艾希理摇头:“若真如此,这世界怎么会是这副糟糕样子呢?”他说,“我意识到,不是,有错的,很多人都有错的。奴隶们不该逆来顺受,主人不该不知餍足,将军不该只知征伐,王不该德不配位。人在得到利益时,就会默认那些不合理的规则是正确的了。有的人欲望过剩,就必然会倾轧其他人的生存空间。可是,这世界这么大,我们总不能每个人都去管一管,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拯救那些有改变的念头,却无力改变的人。”
老鼠长久的沉默了。
艾希理望向老鼠,说:“老鼠,我能做的只在于此,我没有治大国的才能,可我保证,我会拯救我眼前看到的每一份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