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珩抚上苏简煜的手,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正治帝不是不知道苏简煜体弱易病,但是长跪思过是皇帝亲口提出来的,苏简煜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由此可知,连肖珩都为苏简煜感到心寒。
“我受些委屈也就罢了,”苏简煜抚摸着肖珩伸过来的手,“我毕竟是儿子,就算犯了天大的过错,最多落个削爵圈禁的下场,可你不一样。”
肖珩严肃了起来,微微皱起了眉头。
“前朝出过有断袖之癖的宗亲,他的相好被皇帝赐死,他自己也被强行指婚,结果他在大婚前夕抑郁自尽。”
肖珩叹了口气,道:“天家当真无情。”
“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就好。”苏简煜微微侧身转向肖珩,“如今我羽翼未丰,在朝堂之上尚且需要见机行事,你我之事决计不能再叫任何人知晓,万不可出师未捷身先死。”
肖珩郑重地点点头,他愿意为了苏简煜和他们的将来,隐忍不发。
“只是委屈你了,”苏简煜轻捏着肖珩的手背,“六郎。”
肖珩见苏简煜改换了一个亲密的称呼,颇为欣喜,趁苏简煜没有防备在他右侧脸颊上轻轻一吻,说:“你心里念着我,足够了。我知道你的难处,也定不会叫你增添烦忧。我说过的,我要照顾你一辈子。”
“嗯,”苏简煜脸颊泛红地摸着被肖珩亲吻过的地方,“吃早膳吧。”
——
苏简煜大病初愈,今日无需入宫,但他也并未闲着。苏成蹊午后来报,说是白棋递来了新的消息。肖珩本打算离开,却被苏简煜留了下来。
“你多听一些,也好知道我们面对的都是何人。”
“都听殿下的。”肖珩不可置否。
三人去了随安室。苏成蹊说,柳钰昨日散朝以后就与顾淙一同回了顾府,不到一刻,蒋安惟和蒋安怀也先后抵达顾府,三人在顾府停留至晚膳过后方才离去。为着方便肖珩理解,苏简煜又叫苏成蹊将先前康城酒楼厨子和直隶道缺粮之事也一并再说了一遍。
“如此也太巧合了,”肖珩抿着茶,微微皱眉,“这厨子只去过顾、蒋府上,而柳钰又因缺粮一事被牵扯其中,连带翻出了白嘉与其的裙带关系。”
“不错,”苏简煜示意苏成蹊斟茶,“如今一切线索都指向康城酒楼,只是这家酒楼究竟有何玄机,我们尚且还不明确。”
肖珩放下茶盏,问道:“怎么说?”
“我们的人已查到了些眉目,然而暂时混不进去雅间。”苏成蹊解释道。
肖珩颔首,雅间是酒楼的关窍,苏简煜的人在外围打听再多消息也不过是隔靴搔痒。
“殿下,珩有一猜测。”
“哦?”苏简煜茶盏举到嘴边,停了下来,“你且说来听听。”
“殿下是否想过,如今的一切因何而起?”
苏简煜将盏中之茶一饮而尽,道:“粮食。”
“不错。”肖珩微微向苏简煜一侧探身,“厨子去到顾、蒋府上这事先撇开不谈,柳钰和顾淙、蒋家兄弟就是因着直隶道缺粮一事才明面上被联系起来的,而柳钰偏偏又在拨粮一事上百般阻挠,我疑心,这几人或许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苏简煜琢磨着肖珩的话:“你的意思是,倒卖官粮?”
“这是一种可能,”肖珩道,“另一种可能便是去岁秋收根本不是钱粮颇丰,柳钰谎报了各道的收成。向直隶道拨粮,拨的是朝廷官粮,柳钰虽为司农,但也犯不着如此克扣,毕竟又不是叫他自己掏粮食,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户部根本拿不出十万石的数量。”
“这正是难处。六部各司其职,若非有实质证据,我也无权过问。”
此话一出,三人不约而同地面露难色。肖珩所推测的结果,苏简煜早前有考虑过,但也是卡在了无权过问户部具体工作这一关上,于是他才不得不调整下手的方向,命白棋潜伏进了康城酒楼,伺机而动。
这时苏成蹊开口道:“不如在仓部司外放一把火,如此便可以——”
苏简煜与肖珩一致地向苏成蹊投去鄙夷的目光,苏成蹊自觉失言,一边摆弄起茶具,一边道:“呔,我这脑子被猪油糊死了。”
肖珩憋着笑看着苏简煜说:“成蹊也是关心则乱。”
苏简煜叹了口气没有接话,又饮了一盏茶,而后说:“我们定然是有所疏漏。”
“若是能拿到账本就好了。”肖珩接过苏成蹊斟满的茶盏。
“拿到账本又有何用,”苏简煜气馁道,“户部这些年走了多少糊涂账,我甚至疑心柳钰交给御史台所查账目有作假,奈何我却看不懂账本。”
“殿下不会,我会啊。”肖珩凑到苏简煜身旁,“我会看账本的。”
苏简煜欣喜道:“我竟不知你还是个文武双全的主儿。”
“殿下还记得杏花村的糖藕吗?”
“记得。怎么问这个?”
“我十五六岁那会儿在杏花村当过学徒,时常要跟掌勺的出去采买,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如何看账本。只是——”
“只是户部账目必然要复杂许多,上头的名目你都不熟悉。”苏简煜若有所思道,“不过无妨,你本就是会看账本的,就算要从头开始学过,想来也比我强。”
苏简煜又转向苏成蹊,说:“柳钰不是还欠着一份由户部巡官拟定的卷宗吗?”
“正是。”
“你跑一趟,去知会方承宜,这几日议政时叫他咬住此事不放,务必叫柳钰尽快拿出这份卷宗,委派的巡官也一并盯紧了。”
“这就去办。”
苏简煜目送苏成蹊退出随安室,转向肖珩道:“等拿到这份卷宗,我会想办法誊抄一份留底,到时候拿给你参详,就当是碰碰运气。”
肖珩笑着将苏简煜拉入怀里,说:“你交付给我的事,我自然一百个上心。”
苏简煜靠在肖珩的胸口莞尔一笑,说:“六郎,谢谢你。”
二人倚靠着,静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安宁。静宜园中,假山磷峋,积雪将化,春日已至。
作者有话说:
苏成蹊:你们体会过wf被正主按着头强行变成cpf的感受吗?
——
注:“出师未捷身先死”出自杜甫《蜀相》。
36、温存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你算算四日是多久。”◎
苏简煜当天又给华亭侯传了一封书信,大意提及言官对自己安排苏成蹊担任骁骑营百户一职颇有微词,又问及肖珩情况云云。华亭侯隔日便递来了回信,允准苏成蹊卸去现职,随信还附了一块新制的百户腰牌,上头写的是肖珩的名字。
肖珩把玩着腰牌,有些兴奋,但还是对苏简煜道:“珩追求殿下不为加官进爵。”
“这个我自然知道,”苏简煜正在检查苏靖垣昨日练的字,“但是在外,你是一个人,官位高些对你没有坏处。这只是个百户,我还思量着日后要请封你为侯爵呢。”
“不是王妃吗?”肖珩捏着腰牌,打趣道。
“怎的还惦记这个,”苏简煜抬起头笑着道,“你若不嫌丢人,那就王妃罢。”
“不丢人,”肖珩收起腰牌,“珩不在意名分的,只要是殿下。”
四目相对少顷,苏简煜欣慰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苏简煜昨日决定告假到月末,一则他刚刚病愈还需要些时日休养,二来肖珩下个月便要回骁骑营当差,苏简煜也想趁着这几日多与肖珩共处。章皇后今早遣了珊瑚姑姑来送滋补的药品,苏简煜嘱咐珊瑚姑姑带话给皇后,要她务必不要因此事与正治帝生了嫌隙,对苏简焜提及此事时也只消说自己已经病愈即可。
午膳过后,苏成蹊来通传,说是袁轼和方承宜求见。苏简煜猜测或许与马武有关,只好停下与肖珩猜字谜,整理过衣冠以后便独自往隆熹堂过去了。
“殿下似乎精神不是上佳。”行礼坐定以后,袁轼开口道。
苏简煜今日难得一身漆黑色常服,显得他肤白异常,他并未束发,叫人看着更是憔悴。
“劳烦尚书挂怀,”苏简煜语气平缓,“身体底子差,多休养几日就好。”
方承宜叹气道:“殿下遭罪了,那日大雪未化,陛下这——”
苏简煜做了个收声的手势,说:“都御史慎言。”
“是,是,多谢殿下提醒。”方承宜为言官已有近四十载,平日在朝堂上直言不讳,但散朝以后在亲王府中议论皇帝,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