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一家人,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罢了。”肖珩牵着苏简煜的素手,安抚道,“一大家子为着垣儿聚在一起,你若真动气那可就是小心眼了。”
“好啊,你还恶人先告状——”
“主子——”苏简煜话未说完,一个小厮从回廊处走出禀报说,“罗少师说尚有公务在身,便先回府了,请主子不要怪罪。”
肖珩挥手示意说:“知道了,你且退下。”
“是。”
“旁人都是成双成对,子昇却是只身前来。”苏简煜长叹一口气,眼前似乎浮现出周仪的面容,“七年了,我们之中也就只有他还一直记着元槿,念念不忘。”
“去得早未必是坏事,留下的那个才是煎熬,只不过周元槿走得终究是太早。”肖珩轻揉苏简煜的肩头,安慰道,“我们快些更衣,别让大家候着。”
——
苏靖垣的庆生宴持续到午后才散场,苏简煜稍微吃了些酒,反倒是不困。于是在众人离去以后,便忙着和肖珩重新检视行装,以防有所疏漏。苏简煜嗜书成命,这回却是将所有书册都留在了王府,只带走肖珩那年送他的《与殿下读书集》。除此以外,便是嘉永帝赠送的褚河南《兰亭序》仿作,以及惯常穿戴的衣物饰品,再无其他。
在苏简煜看来,迁居肖珩的淳安侯府不仅是换个日常的居所,也算是改换一种生活方式,因此他不想在开头便将此事复杂化。若是大包小包带着从前的物件搬过去,肖珩自然不会有意见,却也失去了迁出王府的意义。既然侯府新近建成,里头空无一物,二人有商有量地一同布置安排才是趣事。
苏简煜为着避免惹人注目,决定于日落以后搬迁。一家三口用过晚膳白话许久,见天色已晚,肖珩便出言提醒该动身了。深秋的夜晚露水渐重,晚风也变得凉意袭人。苏靖垣领着众仆役在王府门口与苏简煜和肖珩辞别,情到深处竟是落了泪,引得苏简煜亦是颇为感伤。父子二人执手相泣片刻,苏简煜这才依依不舍地坐进了车马。
“垣儿,往后王府便交给你了。”肖珩没有着急上马车,他将苏靖垣拉到一旁,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但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殿下虽然对你期许颇多,但终究不过是希望你能平安康健。你照顾好自己,便是尽孝于殿下。”
“垣儿明白。”苏靖垣乖顺地点点头,“垣儿便将爹爹交给珩父了。”
肖珩没有说话,很是欣慰地拍拍苏靖垣的肩头,随后一个箭步翻身钻进了马车。
苏靖垣目送载着嗣父的车马远行,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郑重地行了跪礼。苏靖垣知道,今日及冠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年满二十,他已长大成人,往后的路不会再有身为嗣父的苏简煜护着他了。
苏靖垣这一拜,拜的不仅是二十年来苏简煜将他抚养长大的辛劳,也不止是与父亲分家的怀念,更是感激苏简煜在那个寻常春日的黄昏、在那个懵懂的年龄,将刚刚出世的自己抱回居所的救命之恩。
车马行抵芳华大街已是戌时二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下,街道之上也无甚行人。侯府并未悬挂匾额,因为肖珩尚在思索是写作淳安侯府还是写作肖府,他唯一确定的便是要请苏简煜为他手书匾额。
侯府的里外格局都是肖珩一手敲定下来的,苏简煜虽在最初与他有所商量,到后来也还是将此事全部交由肖珩自行定夺,毕竟这是他的侯府。于是当苏简煜在肖珩的搀扶下踏入侯府大门时,着实感到新奇。肖珩的侯府虽然不及王府来得气派华贵,却处处透着用心琢磨的痕迹,两相比较,侯府显得更为恬静,叫人觉得舒心。
“打今儿起,这就是你我的家了,只属于你我的一方天地。”肖珩跟在四处观赏的苏简煜身后对他温声说道,“殿下若有不满意的可要告诉我,我好推倒重新来过。”
“都很好。”苏简煜将前路屋舍尽收眼底,内心百感交集,既有对新生活的憧憬,也有对肖珩的感激,“你的主意我向来都是喜欢的。”
“殿下惯会哄我的。”肖珩上前轻扯苏简煜的衣袖,二人目光对视,肖珩澄澈的眸子里只有苏简煜秀美的面庞,“我还给你准备了惊喜,随我来。”
肖珩领着苏简煜一路来到后花园,此刻华灯初上,园内虽不是灯火通明,然而假山流水、怪石嶙峋、曲径通幽、竹影婆娑,一步一景倒也清晰可见。肖珩瞒着苏简煜请了一大队精通江南园林形制的工匠,耗费约两年时间才打磨出眼前的景致,只为给苏简煜提供一个类似素心居的安适之地。
秋风拂过苏简煜的鬓发,常年劳心让岁月的流逝在他样貌上刻下了痕迹。苏简煜的发髻之间已生出银丝,眼角也多了几缕皱纹,近年来腰疾也开始反复。即使如此,苏简煜清隽的容颜却并无明显变化,对待肖珩的情意也始终如一。肖珩任由苏简煜倚靠自己,享受这真正意义上的二人世界。
苏简煜呢喃地问道:“可取名了?”
“还没有,自然是等着殿下赏一个。”肖珩宠溺地捏着苏简煜的耳垂,“这园子是珩送给殿下的,殿下可还喜欢?”
“我若说不喜欢,你可是又打算准备拆了重建吗?”苏简煜嗤笑着站直身子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便叫希形苑罢。”
“殿下从前开口闭口都是孔孟的仁义道德,如今怎的满心却是老庄了?”肖珩拉起苏简煜的手,调侃道,“我家殿下这是转了性,打算归园田居了?”
“从朝堂隐退倒也未尝不可,城儿还有三年也便及冠了,我可以去枢府应卯。”苏简煜若有所思,随即摇摇头,“算了,如此一来与你抬头不见低头见,甚是无趣。”
苏简煜口中的枢府便是枢密院,于两年前在苏简烨和吴国公的支持之下创设。苏简煜借商议国是之名将各地世家贵族集中于帝京,实为削弱氏族对地方政务的影响和对朝廷的威胁,同时又为日后他自己远离朝堂提前布局。
按照周仪留下的手稿,议政处是中央官制的顶点。待苏简煜卸去议政王,皇帝便该任命一位总理大臣处理政务,长此以往为免继任者昏庸无能败坏朝纲,枢府就会承担起掣肘的作用。当然如今的枢府只是苏简煜驯化氏族的工具,暂时不具备太多话语权。
肖珩身为侯爵,自然也在枢府大臣之列。若是改日苏简煜隐退加入枢府,那么二人就成了一日十二时辰完全同出同进。
“殿下惯会嘴硬的,你若是嫌弃珩,大可现在回到王府去。”肖珩故作气恼,双手抱胸转身背对苏简煜,“你我相守七年,正是民间所说七年之痒啊——”
“六郎,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简煜原本以为肖珩会油嘴滑舌地狡辩,却没想后者竟一反常态地要赶他走,“我只是玩笑话罢了,我自然是想与你在一处的。”
苏简煜即刻服软是肖珩意料之外的,不过他当即决定要借此吓唬苏简煜。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肖珩一边努力憋笑,一边装作伤感语气,“我肖润川非梧桐、非练实、非醴泉,留不住殿下也是情有可原。”
“阿珩——”苏简煜急得走到肖珩面前,诚恳又惶恐地说,“我真的没有此意,你知道我向来尖酸刻薄,我……”
“哈哈哈——”肖珩被苏简煜的小心翼翼给逗笑,“殿下,哈哈哈——诶!”
“好你个肖六!”苏简煜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气得狠狠踩了一脚肖珩,“你如今学会跟我唱戏了?我看你不该在枢府当差,倒是该去戏班子唱个丑角儿!”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肖珩忍痛抽回右脚,嬉皮笑脸地趁苏简煜不备将他一把环抱住,“我只是想知道我在殿下心中有多少分量,殿下莫生气了。我如何舍得你走,休说是回王府,从今往后你我要时时刻刻在一块。”
“无耻!”苏简煜尝试挣脱肖珩的怀抱,却最终因气力不够只好捶打肖珩手臂,“都年近不惑之人了,说这些话还是脸不红心不跳的,你不害臊我害臊。”
“哦?”肖珩挑眉凑近观察苏简煜的脸庞,“殿下还真是脸红了。”
“闭嘴!”苏简煜忿忿地别过脸,抱怨道,“不许看我,唔——”
肖珩哪里会允许苏简煜再说下去,当即侧头,薄唇紧贴,与苏简煜深深相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