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侯对你的一番赤诚,哀家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太后驻足回首,饶有深意地打量着苏简煜,“哀家瞧着你当真是个有福之人。”
刺骨的寒风将苏简煜的鼻尖冻得泛红,却丝毫没有冲淡他此时目光的坚毅。
“儿子能有今日之福,仰仗的是母后成全与皇兄照拂。”苏简煜不卑不亢地说,“这福气来之不易,我要赌上余生去守护。”
“这是你的私事,哀家不会再过问。”太后言简意赅地回应道,“只是你要始终将你皇兄放在首位,若说他是大昭的天,你便是不周山的一峰。煜儿可明白吗?”
太后的意图相当明确,她对肖珩的示好是为了苏简煜能够继续保证尽忠于君。苏简煜思及此,清冷的面容掠过会心一笑。
“儿子明白。”
“时候差不多,肖侯也该从太医院折返,你早些回府吧。”太后复又迈开步子,没走两步却回首悄声问道,“哀家有一事颇为好奇,你二人是如何行周公之礼的?”
——
是夜,肖珉夫妇得了苏简煜的邀约,领着肖筠和肖惠清一道来王府用除夕宴。不过由于肖筠和肖惠清尚且年幼,家宴结束没多久陈婉音便提出带着他们先行离去,并要肖珉留下说说话。
苏简煜担心陈婉音带着儿女在深夜出行会遇上危险,便吩咐小厮陪着陈婉音去收拾了街口的那间小院,以供他们一家四口今晚暂住。
说起街口小院,肖珉倒是颇有些怀念,吃过酒的他滔滔不绝地同苏简煜说起了肖珩未去骁骑营当差那段日子里,他们三人挤在一处的光景。肖珩也吃了酒,却比肖珉清醒,他起初也还乐于回忆往事,可听着肖珉说起他的糗事,忙不迭捂着肖珉的嘴,把他往满庭芳的正堂外拽去,把他交给了正好从小院折返的陈婉音。
结果是肖珉赖着不肯回小院,肖珩则是铁了心要打发他走,兄弟俩站在门口推搡,互不买账。陈婉音劝说无果,只好站在稍远处一个劲地直摇头。
苏简煜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肖珩里外折腾,暗地里却是在努力憋笑。苏简煜的记忆中似乎不存在如此和睦的场景,纵然他与嘉永帝兄友弟恭,他却总是能够把握住与后者相处时的分寸与界限。对于苏简煜来说,幼时陪伴自己的只有眼下远在河西的苏简烨。随着年岁稍长,苏简煜逐渐变得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成为习惯,便也无所谓是否有人相伴了。
肖珩的存在不仅填补了苏简煜陷入绝望的情爱,更是让他触碰到了普通人的生活,允许他走出红墙黄瓦的华丽,去感受市井烟火的朴实,让他能够做一个真实的人。
诗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苏简煜从前并不相信这种过分浪漫的幼稚,然而一想到对方是肖珩,他便开始动摇起来。相比大起大落或是惊天动地,如今的细水长流的确让苏简煜更有安全感。苏简煜不止一次地设想过二十年或是三十年以后,自己到了垂垂老矣的年纪,身边相伴之人却依然还是肖珩的确幸。
苏简煜忽地想到一茬,他决定年后找寻画师,为自己和肖珩绘一幅双人画作。
堂外的陈婉音在小厮的帮助下,终于将肖珉架着缓慢地走出了满庭芳。肖珩伫立原地观望片刻,确定他们夫妻走远以后,这才转身重新入内,挨着苏简煜坐了下来。肖珩拉着苏简煜的手,脸庞贴着他的脖颈,温顺而乖巧。
“闹完了?”苏简煜轻揉着肖珩的耳垂,感受着他温热的鼻息,“濯川吃醉了酒,你倒好同他一起疯。”
“唔……”肖珩半阖着眼,口齿不清地抱怨说,“兄长揭我的短,你也不疼我。”
“你可比濯川说的顽劣许多,也得亏我是个好心肠的。”苏简煜故意说着反话,“若换作是旁人,又有谁能忍你?”
“殿下哪是好心肠……”肖珩半撑起身子,仰面望着苏简煜,“殿下分明是这大昭心眼最坏之人……”
“哦?”苏简煜双眉微挑,又气又好笑地问道,“我如何就心眼最坏了?”
“殿下把我的心——”肖珩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前胸,又戳了戳苏简煜的手背,“都拿捏住了,三魂七魄都被你勾了去,我——”
“够了啊,肖六。”苏简煜连忙伸手抵住肖珩的嘴,摇头道,“不许发酒疯。”
苏简煜的冷水没有消灭肖珩借酒撒泼的劲道,他反而张口咬住苏简煜的手指,吓得后者惊呼一声。诡计得逞的肖珩乘胜追击,一手扶住苏简煜的后背,另一手托住他的双腿,顺势将苏简煜横抱起,跌跌撞撞地往夜暝轩里走去。
踏入寝殿的肖珩将苏简煜安稳地放到床榻上,而后便嚷着要去洗漱一番。就当苏简煜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今晚又会被肖珩折腾到后半夜时,却发现肖珩久久没有折回。好奇心驱使着苏简煜裹着薄棉被下床查看,竟是发觉肖珩趴在梳妆台上睡熟了。
苏简煜凝视肖珩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既然没了饭后余兴,苏简煜索性穿戴整齐,又为肖珩披上绒毯,随后悄声走到院子里,打算替肖珩和苏靖垣守岁。
两年以前除夕夜的记忆碎片此刻逐渐完整地在苏简煜的脑海中拼凑出来,那时两人已经互有好感,却出于各自的顾虑,只好变着法子互相试探。好在肖珩比苏简煜勇敢,亦或者说是莽撞,总之是他率先走出了一步又一步,把自己送到了苏简煜跟前。
苏简煜如今回想起来,当时被先帝罚跪于承英殿外也算是因祸得福。那一夜就像是两人感情中的跳板,苏简煜就此觅得了依靠,肖珩也随之看清了归宿。
新岁的钟声准时响起,漆黑的夜空中随之绽放出绚烂的烟火,一切都被笼罩在喜悦和憧憬中。先帝国丧礼毕,新朝百废俱兴,苏简煜知道这既是属于他的荣光,也会成为他终身的操劳。不过此刻,苏简煜沉浸于年节的祥和氛围,向往着家的温馨。
“阿珩,”苏简煜回首看向寝殿里睡梦中的肖珩,“新岁安康。”
作者有话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出自《邶风·击鼓》。
112、子昇
◎“我想做的事,总是办不成。”◎
按照惯例,上元过后才算出了年节,这是苏简煜这几年来为数不多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闲日子。苏简煜素来不爱走动,除去初二那日带着苏靖垣去了趟颍国公府以外,其余时间便和肖珩腻在一起。
不过二人倒是也没有闲着,苏简煜让肖珩把封侯所获的田契和地契一并找了出来,打算挑选一处位置合适的田庄作为基础,加以营建属于肖珩的淳安侯府。于是这两日趁着天气晴朗,苏简煜拉着肖珩跑了几处他认为还算称心的田庄,最终勉为其难选定了位于恭王府东南大约二里左右的一块空旷土地。
肖珩看过选址倒是颇为乐观,说届时可以留出不少空间修葺花园,还说要请临安的工匠前来设计,把江南园林的古朴雅致搬来帝京。苏简煜想到颍国公府采用的便是帝京城里独特的地方风格,因此对肖珩的提议颇为支持。
自打肖珩得了淳安侯的高位,先后有不明内情的官员前来结交,肖珩只好一一在街口小院里接见。起初旁人都夸肖珩节俭不忘本,时间久了便多出闲言碎语,说肖珩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又是庶子,封了侯爵也还是摆脱不掉一副穷酸作风。
苏简煜听不得诋毁肖珩的论调,所以营建侯府虽然并非迫在眉睫,但是却被他视为意义重大。用苏简煜的话来说,哪怕是修建完成空关着,这笔银子也得放手花出去。
为此苏简煜煞有介事地从拾遗斋的某个角落里翻出一本早已积灰的《园冶》,没日没夜地钻研起来,除去一贯细心地写上批注,甚至还将其中的数副画作临摹下来。肖珩见苏简煜热情高涨,也不好意思制止,于是便领着苏靖垣在坐一旁对弈或练字,时不时地与苏简煜搭上两句没头没尾的话。
初五这日苏简煜收到了苏简烨从甘州的来信,言及自己驻扎河西至今诸事都好,就是先前徐昌华被查办以后忙碌过一阵。苏简煜接着往下阅读,竟是惊喜得知荣王妃秋氏已有两月余的身孕。苏简烨夫妇结婚数年,如今这是头胎,苏简煜光是从字迹中便能读出苏简烨的欣喜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