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过罗子昇吗?”苏简煜绕过桌案径直站到周仪面前,将罗晖的书信挥舞地哗啦响,“他给你写这封信,是要你就这样不战而退吗?!你又如何对得起他!”
“子昇的性子我清楚,奋力一搏虽有希望,但他下半生会活在愧疚之中。”周仪温和地抚上苏简煜的手臂,将书信收回摊到桌上,“如今的伤痛只是暂时的,等他把我忘了,往后就会过得很好。”
“元槿……”苏简煜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心疼地看着周仪劝道,“你也合该,替自己打算打算啊……”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周仪也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世间万相并不总是能够遂人心愿,殿下对元槿的照拂已经够多了,我与子昇之事就由我自己扛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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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简煜回到王府以后一言不发,肖珩虽然对事情全貌暂时不甚了解,但也知趣地没有多作询问,他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罗晖的婚事多半并非本人的意愿,又或者周仪决定放弃追究,否则以苏简煜对周仪的看重,怕是会直接杀到蓉城伯府要求取消婚约。
粗略地用过午膳以后,肖珩哄着苏简煜回寝殿歇息,苏简煜却反常地要肖珩留下。肖珩没有推辞,脱掉外衣,一个跨步翻身便上了床。秋日午后,露水在日光的照射下都已挥发,此时既不像夏日一般燥热,也没有早晚间的丝丝凉意,是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刻。
苏简煜二十年来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应该是最容易入睡的,今日却辗转反侧。罗晖的婚事和周仪的委屈,这两件事如同巨石重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肖珩搂着苏简煜,任由他在自己怀里反复翻身,既不责备也不开口,只是轻抚他的前额。
苏简煜依偎着肖珩,脑海里却反复闪现周仪同自己讲述的旧事,和他淡然却无奈的态度。苏简煜还是无法做到袖手旁观,在他看来,至少需要大胆尝试一下。
“六郎,”苏简煜最终开口唤道,“我有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是罗周二人的事吗?”肖珩知道苏简煜没有入睡,温和地回应道,“我想劝殿下不要干涉太多。”
“你都还未听一遍事情的原委,就劝我不要干涉?”苏简煜仰头与肖珩平视,“还是说你已知道了些旁的内情?”
“内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肖珩安抚道,“无论罗子昇是出于何原因选择与嘉和县主成婚,他都已经负了周元槿。破镜难重圆,殿下就算这一回将他们重新撮合到一块,他们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你何时变得如此消极了!”苏简煜急得盘腿坐起身,解释道,“罗子昇给元槿的信我看了,他回蓉城以后就被家中软禁起来,他一度绝食明志,奈何他母亲以死相逼,无奈之下他才答应了这桩婚事。罗子昇和元槿心中都有着彼此,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拆散不成?”
“就算是他母亲以死相逼,罗子昇若真心想抗婚办法总是有的。”肖珩没有改换立场而是逻辑严密地分析道,“他可以将实情告知县主,我相信任何女子知道自己即将嫁给断袖的男子都会知难而退;又或者向殿下求援,绕到陛下那边,在婚约定下之前就把县主许配给别家。但是罗子昇选择的是最无效的做法,他将这一切都丢给了周元槿,仿佛是在提前告知,自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不得不舍弃他。”
苏简煜闻言陷入沉思,片刻后他迟疑道:“所以你觉得还是罗子昇的错?”
“我只能说如果我是他,我不会如此处理。”肖珩直视苏简煜,语气坚定,“堂堂儿郎连自己所爱之人都不能保护,又何谈其他?父母双亲如果连子女心愿都要违背,又何谈为他们着想?”
“罗家上下负了罗子昇,而罗子昇又负了元槿。”苏简煜握住肖珩的手,顺着他的话说,“所以你劝我不要干涉。”
肖珩一针见血地问道:“恐怕周元槿也是如此劝说殿下的吧?”
苏简煜在情爱上没有太多心思,肖珩猜测一定是因为周仪劝阻,所以他才想得到自己的支持。
“元槿……”苏简煜失落地叹了口气,“元槿他已经决定放弃了,我劝不动他。”
“但是殿下没死心。”肖珩仰视苏简煜,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的杀伐决断总是用不到情爱之上,我该说你可爱还是木讷呢,简煜?”
苏简煜捏住肖珩的鼻尖,挑眉问:“我就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帮元槿一把?”
肖珩心中暗自叫苦,他很清楚苏简煜不会善罢甘休。虽然肖珩极其不看好苏简煜将要进行的斡旋,但奈何苏简煜是他的软肋,哪怕他知道苏简煜或许会失败,他也愿意陪着苏简煜疯上一把。
“我明日去趟蓉城伯府,看看能不能见到罗子昇。”肖珩反手抓住苏简煜,将他一把拉过来贴着自己的胸口,“现在你先午睡,别再为他二人忧心了。”
——
苏简煜隔日在听取过刑部和大理寺关于刑狱改革的基本方案以后,便匆匆赶到皇子所去见周仪,让他意料之外的是,周仪有说有笑地在为他梳理庆历新政的内容和过程。苏简煜在堂外聆听片刻,直到他们师生二人停下歇息,这才入内同周仪打了招呼。
周仪穿着得体,看上去与从前无异,然而他的腰间依旧空无一物,苏简煜回想起河西布政使徐昌华革职前后,周仪便已经不再佩戴那个绣有太阳纹的香囊,如今看来周仪察觉到异样或许比苏简煜发现他突然发病来得更早,罗晖的那封陈情书信不过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见过六王叔。”苏靖城很是热情地向苏简煜行礼,四下张望后小心地问道,“世子哥哥没有同来吗?”
“你若想他我改日带他来。”苏简煜俯下身摸摸苏靖城的额头,“你先去歇着,六叔有话要与你师傅说。”
“是。”
苏靖城再次行过礼,颇为恭谨地退了出去。周仪望着苏靖城离开的背影分了神,直到苏简煜在他面前坐下,这才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以示迎接。苏简煜坐定以后细致地打量了周仪少顷,发现周仪眼下乌青肿得厉害,挽起的鬓发甚至夹杂了昨日还没有的苍白。
苏简煜看到这般光景,一股压抑感顿时从心中生出,他原本是想来劝说周仪振作起来制定对策,此刻却全然不知如何开口。周仪未说只字片语,却带着道不完的委屈。
“殿下当真替元槿上心,元槿感激不尽。”周仪避开苏简煜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摆弄着手边的书册,“可我不能毁掉子昇的后半辈子来成全我的私心。殿下,回吧。”
“罗子昇迎娶嘉和县主就真的能够后半生欢愉吗?”苏简煜义正言辞地反驳说,“嘉和县主若是事先不知情,她难道不可怜吗?这桩婚事受伤的不止你周元槿,更还有罗子昇和嘉和县主。你胸怀天下难道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看不破吗?!”
“取消婚约又有何意义吗?”周仪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伯爵世子迎娶宗室贵女,这样一桩在外人眼中几近完美的婚事,一朝被取消则会流言四起,用不了多久宗亲们便会挖出子昇与我的事情,嘉和县主再无嫁人之可能,如此一来不也是三人受伤!与其让子昇身败名裂,我宁可拼死保全他一点清誉。”
“我问你,打从你知道此事开始,你见过罗子昇吗?”苏简煜质问道,“你听过他的想法吗?你问过他是否愿意迎娶县主吗?”
“我——”
“你如此在意罗子昇,却在他的终身大事被蓉城伯夫妇私自包办的危难关头,选择将他推入绝境。”苏简煜气得撑在桌案上,“糊涂啊,元槿!”
周仪面对苏简煜的指责,一时找不到任何为自己辩驳的说辞,他深吸几口气,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苏简煜见此情形,也忍不住鼻腔一阵酸楚。
“就算这次搅黄了嘉和县主,以后也还会有别的贵女。”周仪沉重地开口说,“子昇有出息,他是罗氏一族翻身的资本,也是宗亲想要结交的对象。只要子昇一日为蓉城伯世子,一日在朝为官,他就跳脱不出早已写好的命数。”
苏简煜脱口而出道:“我即刻请皇兄下旨,让罗子昇的胞弟袭爵。”
周仪苦笑说:“殿下已是在说胡话了,无缘无故改换世子,这如何服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