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弟来得好生迟,叫我们好等。”冯贵妃突然不痛不痒地开口道,“六弟可得自罚一杯,以示歉意啊。”
“贵妃嫂嫂当真比母后和皇兄都严格。”苏简煜接过宫人递来的擦手热巾,和善地望着冯贵妃,“只是散席以后我还得带着垣儿回府,我又不胜酒力——”
“你迟到的毛病不是一日两日,朕早就习惯了。”御座上的嘉永帝帮腔道,“只要母后不责怪便好,母后——?”
“恭王从临安抵京不久多有劳累,又兼顾朝政颇为辛苦。”太后接话道,“今日本就是家宴,又何须如此计较,贵妃,你说呢?”
冯贵妃显然有些尴尬,但还是端庄地回了太后的话。
“既然六弟也到了,不如先看看各宫和宗亲送给母后的贺礼罢。”嘉永帝借此机会打着圆场,“还请皇后代朕主持,将贺礼一一呈给母后过目。”
邹皇后欠身行礼,在她的指挥下,一众宫人手捧锦匣整齐列队,准备有序地走向仁熹太后。苏简煜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的茱萸囊收起来,打算回家送给肖珩把玩。
“坤平宫献鎏金羊脂玉如意一对。”
珊瑚姑姑从容地朗读着内廷司提前准备好的礼单,邹皇后应声向太后行了一礼。
“恭王府献合浦南珠两壶。”
苏简煜牵着苏靖垣,朝着太后御座的方向行礼的同时,他不露声色地与太后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又泰然自若地坐回原位。
“垣儿,”苏简煜对苏靖垣耳语道,“用心看着,好戏这就来了。”
“甘棠宫献——”
冯贵妃满脸得意地起身正欲行礼,珊瑚姑姑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听上去十分为难。黍明殿内一时陷入沉寂,嘉永帝在沉默片刻以后稳声问道:“甘棠宫献何物?”
“陛下,奴婢不知。”珊瑚姑姑捧着礼单跪伏在嘉永帝跟前,“礼单上载明甘棠宫献金丝凤纹氅衣一件,只是……”
“只是什么?”
珊瑚姑姑迟疑地回答说:“只是奴婢也不知为何锦匣中装的却是散落的朱砂。”
嘉永帝难以置信地侧目注视冯贵妃,眼底的怒气再明显不过。太后更是直接阖上双目,一副颇为不耐烦的模样。
“不可能!”冯贵妃声嘶力竭地从座椅上跳起,迅速绕到御座前方跪下辩白道,“陛下,臣妾对太后的孝心天地可鉴,怎敢以朱砂行诅咒之事,定是有人存心陷害!臣妾恳请陛下明察,不叫臣妾蒙冤!”
“皇兄,臣弟以为贵妃所言不无道理。”苏简煜缓缓开口说,“贺礼在呈给母后之前经由内廷司统一存放,这其中会不会有人动了手脚也不一定。”
“正是!”冯贵妃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陛下,六王弟说得在理啊!”
“内廷司的人做事向来油惯了,左右不过是一盒朱砂。”太后语气平稳,好似全然没有动气,“哀家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了,总有一日是要去见先帝的。皇帝啊,这事交给下头人去查便是了。”
“全禄——”
“回禀陛下,恭王殿下身为外臣,许是不晓得内廷的规矩。”全禄上前半步凑到嘉永帝身边耳语道,“各宫和宗亲献给太后的贺礼乃是祥瑞之物,内廷司的宫人身份卑贱,是碰不得这些物件儿的,更不用说是在这其中做手脚了。”
“你胡说!”冯贵妃怒不可遏地指着全禄骂道,“你身为内廷总管,定是你纵容那些贱奴陷害本宫,陛下!陛下明察!”
“陛下明鉴,”全禄跪下解释说,“未免内廷司宫人监守自盗,库房钥匙乃是由龙武卫的钟指挥使亲自保管,老奴根本进不到库房内啊。”
“那倒是奇怪了,钟指挥使与贵妃无冤无仇的,且按照规矩他更是不可能单独进入库房,这——”苏简煜面露难色,“问题恐怕还是出在甘棠宫里吧?”
嘉永帝冷冷地质问道:“贵妃还有何要辩解的吗?!”
“陛下,臣妾没有……”冯贵妃不住地摇头,喃喃道,“臣妾真的没有……”
“请皇后晓谕六宫:贵妃冯氏失孝于太后,更借朱砂行诅咒之举,自即刻起斥降为昭仪,迁居蓼萧馆,无诏不得外出。”嘉永帝挥手示意宫人将冯氏架出殿外,“朕以仁孝治天下,不忍太后劳心劳力,故皇长子苏靖圻交由婉太妃姜氏约束养赡。”
作者有话说:
简煜一出手,非死即伤(烟)
104、侯爷
◎“听闻淳安侯青年才俊、玉树临风,小王有礼了。”◎
冯氏忽然遭贬的消息不胫而走,光是这两日议政处就收到不少前朝的奏疏,大多来自与冯家交好的大臣,他们认为嘉永帝的处罚太过严苛,且此事存在诸多疑点,希望皇帝能下谕彻查此事。苏简煜没有对此多作置喙,只是如实地告诉方承宜,太后那晚是当着一众宗亲和嫔御的面受了冒犯。
此话一出,议政处的老家伙们便全都懂了。朱砂事件的真相已经不重要,即使查出并非冯氏将朱砂放入锦匣中献给太后,冯氏作为甘棠宫主位终究也难辞其咎。嘉永帝必然也是心知肚明,但他不可能坐视自己的母后受辱,与其冒着查不出个所以然的风险大动干戈追究内廷司的过错,不如直接处置冯氏来得直接,因此冯氏的下场实属情理之中。
当然苏简煜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冯氏献上的贺礼锦匣内的朱砂就是他托了钟瀚亲自去做的,整个操作也相当容易,只消珊瑚姑姑以寿安宫需要些布置物件为借口,叫钟瀚打开库房即可。就算事后查到这一点,也不会有人怀疑是寿安宫监守自盗。不过为宫宴的闹剧画上点睛之笔的还是太后那一句看似大事化小实则将皇帝推到台前的话语,苏简煜着实佩服自己的母后,她总能四两拨千斤地将一切轻松掌握。
肖珩大约是从肖珉处打听到了这消息,今日苏简煜刚从宫中回府,肖珩便拉着他饶有兴致地不停追问。苏简煜刻意三缄其口,却最终还是经不住肖珩的死缠烂打。
“我就猜到此事没有如此简单,可还是未想到竟是你与寿安宫联手做的。”肖珩听完苏简煜的叙述惊讶道,“那陛下可是——?”
“并未提前告知皇兄,不过他或许有所察觉。”苏简煜满不在乎,他的注意力现在集中于该吃一块豌豆黄还是一块核桃糕,“冯氏仗着生养皇长子的功劳和母家,在宫中横行惯了,母后也不喜欢。”
“陛下孝顺,想来就算已经察觉,估计也不会再忤逆太后的心意。”肖珩看苏简煜吃着酥糕担心他呛到,于为他是递上一盏菊花普洱茶,“不过婉太妃倒是捡了个便宜,往后由她抚育大殿下,怕是会与寿安宫往来更多。”
“这也无甚不妥,姜氏原本就是母后宫里的医女,皇兄应该也是想到这一层才下旨将圻儿交给她养育的。”苏简煜轻啜一口茶,对肖珩投以感谢的目光,“不过你想过我为何容不下冯氏吗?”
“是因为我吗?”肖珩忽然欲言又止,“其实污言秽语我也多少听到了些。”
“终究还是瞒不过你啊——”苏简煜耸耸肩,似乎对此并不意外,“我不想让外人觉得你是因为攀上了我才得了差遣和赏赐,所以只有把冯氏打压下去让流言止息,如此一来我奏请皇兄对你封赏才会名正言顺。”
肖珩伸手过来抚上苏简煜的手背,动情地唤道:“殿下——”
“打住啊肖六,大白天的正经一点。”苏简煜腾出另一手捂住肖珩的嘴,“我同你说过的,一家人就是相互扶持相互亏欠。”
肖珩被捂着嘴,声音沉闷地回答说:“都听殿下的。”
“你我回京以后,出使琅国一事在前朝已有些讨论的声音。好在袁轼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他主张为你加官。”苏简煜说到此处显得很是骄傲,“不过我明白你志不在此,加之寿安宫也不允,所以我打算奏请皇兄封你爵位。”
肖珩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加官和晋爵,这二者有何区别吗?”
“你现在已经是三品侍郎,若要加官则至少也得是相同品级的官位,或者向上往东宫僚属去靠,也就是太子三孤这些官位。如此一来你势必涉足朝政,然而这是母后不希望看到的。”苏简煜收回捂着肖珩的手,耐心地解释道,“封爵就不同了,说穿了便是朝廷供着你的吃穿用度,逢年过节还会发放抚恤。除非是像舅父那样另有授职,否则世家贵族是不能过问朝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