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肖珩在府门口并未向肖敬单独行礼,因此苏简煜在坐定以后又悄悄关切地瞧了一眼肖珩,他显得不大热情,并且还顺势坐在靠近苏简煜的那一侧。苏简煜心下了然,肖珩终究只是顾及肖珉的情面和苏简煜的劝说这才愿意回来一趟,看来今日得多护着他。
女使奉上茶以后,肖敬再次与苏简煜攀谈起来,他显得有些拘谨,却似乎有很多话想与苏简煜说道。肖珉几次想插话,都被肖敬用手势制止,苏简煜看在眼里但没有点破。毕竟今日是为着替沈氏庆祝生辰而来,苏简煜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肖珩不受委屈他便可以选择视而不见。
“如今珉儿与珩儿都仰赖于殿下的不吝提携,在朝中各有差事。”肖敬抿了一口茶谨慎地说,“尤其是珩儿未经科考便入仕途,下官在此须得郑重向殿下道谢。”
“润川最初的差事是由吴国公举荐得来的,本王不过是顺水人情。”苏简煜四两拨千斤地答道,“如今他礼部侍郎的官位则是由今上亲封,本王瞧着也合适。”
苏简煜这话看似是在述说事实,却向肖敬传达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肖珩不仅与身为亲王的自己交好,其他位高权重的宗亲,甚至是皇帝都对他青睐有加。若说肖珉可以被视作肖家数十年来的荣光,则肖珩早已站在了大部分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再说得通俗直白一些,肖珩的未来可期更甚于肖珉,肖家应当尽快认清现实。
“珩儿打小便是几个兄弟中最不成器的,殿下对他的定然多有费心栽培。”肖敬继续说着溜须拍马的话语,“其实下官其他诸子也很不错,尤其是四子肖瑜——”
肖敬话未说完,另一侧的肖珉大抵是喝茶被呛到,忽然咳嗽了好几声。
“长史能教养出濯川和润川这般的儿子,想来其余三子肯定优异。”苏简煜的语气相当客套,但是熟悉他的肖珩已经听出了几分不悦,“本王劝长史一句,后辈的事就不必多操心了。”
“是啊父亲,殿下说得在理。”肖珉不知何时又恢复过来,帮腔道,“二弟三弟自有他小娘母家帮衬着,四弟过得也滋润,您还是多多关心母亲才是。”
若说肖敬原先不懂苏简煜此番应答的意思,当他听到肖珉的附和以后,也算是明白了个大概——苏简煜看好肖珩和肖珉,但也仅止于此,他的恩惠不会无缘无故地施舍给肖家其他人。苏简煜眼下还客气地回着话,但倘若肖敬再多嘴,恐怕气氛就会尴尬。肖敬毕竟也是在官场摸爬多年的老人,想到此处他便识趣地不再多说。
“润川既已回府,不如跟着濯川去看看大娘子。”苏简煜不希望肖珩因为自己失了礼数,往后被人说道,“我就在此地同长史说说话等你们回来,不用着急。”
肖珩明白苏简煜的用意,他随即起身,先后向肖敬和苏简煜行过礼,便跟着肖珉利落地绕后离开了正堂。苏简煜这个举动倒是把肖敬给弄糊涂了,苏简煜单独留下自己说话,难道是方才所提之事又有希望?还是苏简煜有其他话要吩咐?
肖敬不敢出声,他端着茶碗战战兢兢地坐在太师椅上,后背却已冒出了汗。
“长史应该看得明白,本王对润川除去欣赏,还有别的心思。”苏简煜开门见山地肖敬说道,“他从前在家中受过不少委屈,幸得濯川多加照拂,不知长史作何感想?”
“下官……”肖敬结结巴巴地回着话,他不知道苏简煜和肖珩的关系,自然也不懂苏简煜突然提起肖珩幼时旧事的用意,“下官惭愧。”
“今日登门拜访前,本王陪着润川去了趟淳安祭祀他的生母林氏。”苏简煜说到此处可以停顿少顷,接着端起茶碗问道,“长史可知道林氏葬于淳安吗?”
“知道,这个下官自然知道。”肖敬惶恐地回答着,“下官原想着尽快将珩儿的小娘迁回祖坟安葬,奈何……奈何近年来公务繁忙,总是忘记。下官回头就吩咐下去。”
“依润川的意思,迁坟倒也不必。”苏简煜不慌不忙地摆摆手,“只是林氏是否入了族谱,她的名分是否仍为妾室,这些事长史倒是可以多多关心。”
肖敬连连答允说:“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不过长史应当记着,如今做的这些也全都是表面功夫,不足以补偿润川幼时的十分之一。”苏简煜直截了当地接着说,“还望长史将来避免厚此薄彼,把一碗水端平。”
肖敬早年就听闻当朝恭亲王苏简煜性格乖张、城府极深,但却始终抱着怀疑,不相信一个不到而立的青年能有如此能耐。因此当他得知自家两个儿子都与他亲近以后,他便将这些传闻抛诸脑后,反倒是觉得苏简煜应当是个与人和善的主儿。然而此时此刻肖敬才意识到,苏简煜光是说话的本领便非常人可以应付,更遑论他在朝堂之上的手段。
“叫殿下如此操心下官的家务事,下官着实羞愧难当,必定谨遵殿下教诲。”
苏简煜抿了一口清茶,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没有再接话。正堂就此陷入沉默,好在片刻过后肖珩与肖珉折返回来,苏简煜循声望去,悄悄与肖珩交换了个眼神,肖珩看着似乎比方才开朗一些。苏简煜虽然脸上面无表情,却也稍微松了口气。
随着日头逐渐升至当空,午时临近,今日的重头戏也即将开场。管家前来请了肖敬去最后确认各人的座次安排,因此肖敬留了肖珉在正堂继续接待苏简煜,待正式开席便领着苏简煜直接过去。等候不到一刻,女使便入内通禀,请苏简煜移步前厅用膳。
苏简煜在起身以后趁着旁人不注意,将手放在背后偷偷牵了一记肖珩。肖珩知道苏简煜这是在安抚自己,便使了轻力回握两下,叫苏简煜宽心。
苏简煜重新踏入正堂前厅的那一刻,原先的喧哗和有说有笑在那一瞬间凝结,肖家上下二十来号人如同观赏奇珍异兽似地抓住机会不住地打量苏简煜。苏简煜早已习惯成为生人焦点的场面,因此未有过多理会,他径直走到肖敬跟前驻足,打算与他身旁的沈氏稍微交谈两句。
沈氏穿得喜庆,虽不是鲜艳的红黄等颜色,但也足见她今日的喜悦,她的鬓发被梳理得相当齐整,戴着两朵小巧的金质簪花,与她的耳坠子应该是配套。沈氏的年岁看上去与仁熹太后接近,不过稍微显老一点,她生得和善,肖珉的长相与她更为相像。
“本王登门多有叨扰,”苏简煜略微欠了欠身说,“但祝大娘子生辰喜乐。”
“使不得,使不得。”沈氏见苏简煜向她致意,连忙回礼道,“殿下亲临妾身生辰宴已是屈尊,怎敢再受殿下大礼。”
“大娘子不必对着本王如此谦卑。”苏简煜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还请寿星先行入席就坐吧。”
沈氏一听苏简煜打破礼数要自己先就坐,有些不知所措。倒是肖珉机灵,他上前半步在他母亲耳边低语两句,而后就扶着她落了座。苏简煜见沈氏就坐,没有招呼旁人,只是略微向肖珩侧了侧身,也随即坐在了给他预留的位置上。众人很快陆续坐定,肖敬开始向苏简煜一一介绍今日席上的众人。
肖珩的二哥肖珹、三哥肖玢和生母陶氏,以及四哥肖瑜和生母潘氏自然都在,他们三人皆已成婚,各自带着正妻,分别坐在主位的两侧。陈婉音紧挨着肖珉,肖珩则被安排在苏简煜的左侧。正对苏简煜坐着的便是肖敬的几个女儿和她们并不受宠的生母,其中一人明显要年幼些许,当肖敬道出她的名字时,苏简煜终于插了嘴。
“你就是汀兰妹妹,润川先前曾与我提过你。”苏简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端庄的少女,“你可曾读过书吗?”
“回……回殿下……”肖汀兰从未想到自己会被苏简煜当场点名,她迟疑地站起身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小女如今在读李杜和王右丞,学究说我愚笨,因此学得慢些。”
“你坐下回话,不必拘束。”苏简煜很是和蔼,但他的脚尖却在视线不可及处轻巧地勾了一下肖珩,“学问这个事只要想做,总是做得好的,你六哥便是个例子。”
“殿下说得不错,勤能补拙,你只要有心就好。”这是肖珩今日入府以来头一次当着苏简煜的面说话,“六哥的诗书学问就是由殿下亲自教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