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简煜考虑到肖珩与家中关系不咸不淡,以及自己的出现或许给肖家人带来不便,因此提前嘱咐肖珉为他二人另外安排下榻之所,距离肖府大概两盏茶左右,是一处由肖珉在临安的旧友经营的客栈,叫织烟阁,须得通过熟人介绍方可入住。考虑到苏简煜身份的特殊性,选择此地是再合适不过,当然织烟阁每日的收费也是高得离谱。
那客栈的门口开在小巷子里,若非肖珩指路,怕是在外头转一个时辰都找不到。肖珉早已携友人等候多时,一见苏简煜和肖珩下了车马,二人便迅速迎了上来。
“公子安好。”肖珉被苏简煜交代过,在外不可称他为殿下,“这位便是在下的旧友,也是织烟阁的主人梁蘩。”
“梁某见过公子。”梁蘩在肖珉的示意下上前一步对苏简煜行了一礼,他身形高挑魁梧,操着北方口音,“公子屈尊下榻此地,梁某定当竭尽全力叫公子住得舒坦。”
“叫濯川和梁兄费心了,我在此先谢过。”苏简煜笑着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后者识趣地摸出二两银子塞给梁蘩,“还想请教梁兄,您这店名可是取自李青莲的古岫藏云毳、空庭织碎烟一句?”
“公子果真如坊间传言说得一般饱读诗书。”梁蘩钦佩道,“这店原是家父生前做起来的,他酷爱李青莲诗作,休说是这店名,店里还有不少物件皆与李青莲有关。”
“好,那在下榻期间我自会探索一二。”苏简煜欠了欠身,指了指肖珩道,“还请梁兄莫要将润川与我下榻此地之事说出去,尤其是我的身份。”
梁蘩恭敬地回道:“濯川多番嘱咐,梁某绝不敢忘,店里伙计只知道您是贵客,并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濯川办事,我放心。”苏简煜向肖珉投去了赞许的眼神,“劳烦梁兄带路。”
梁蘩为苏简煜和肖珩安排了最上等的雅间位于织烟阁最尽头的位置,这是一个与其他房间隔绝开的独立院落,前后共有三进,周围种植成片的竹林,晚风吹拂而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小院的建筑颇有江南地方黒檐白墙的特色,朴实中透着有序,与恭王府的奢华贵气完全不同。小院正堂远不如隆熹堂那般宽敞,但却五脏俱全,家具应有尽有。
梁蘩将一行人送到小院之后便识趣地先行离开,肖珉稍坐片刻后也径自回府,留下苏简煜和肖珩坐在正堂之上,百无聊赖地观望店里伙计帮忙搬卸行装。虽说二人是坐着车马前来,但终究颠簸一路,苏简煜虽然精神上佳,身体却是倍感疲乏。
“我少时随兄长来此处时还没有这个院落,一晃也有十年了。”肖珩双目微阖,瘫坐在太师椅上,“想来这梁家做这门营生,定是赚了不少钱。梁蘩的父亲早年是在江南道布政使司当差的,后来贪了些银钱,好在与上头关系不错,免了差事被打发了出来,而后便开始经营起这织烟阁,接待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梁家的事情你知道的还不少,我瞧着既然是濯川托付,想必也是信得过。”苏简煜不若肖珩,虽然疲累但还是坐得端正,“话说回来,你嫡母寿辰是在四日后吧?”
“嗯,九月初二。”肖珩微微侧身扒着太师椅的扶手,“我们明日先整休一天,而后再去淳安县为阿娘扫墓,待九月初二当天再回肖家便是了。”
苏简煜惊愕道:“你小娘怎么葬于淳安?”
“阿娘去世当日是四哥生辰,潘小娘便在父亲那里哭诉说不吉利,说什么也要让父亲把阿娘葬到别处去。”肖珩缓缓坐起身,笑得很无奈,“正好阿娘的族姐前来吊唁,便顺带领了阿娘遗体回淳安,兄长陪我一道回去看着阿娘下葬的,那年我十二岁。”
苏简煜闻言,沉默地站起身走向肖珩,后者识趣地为他腾出半张椅面。苏简煜轻巧地挨着肖珩坐下,握紧了肖珩的手,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我都没哭,殿下怎么先哭了。”肖珩笑着将苏简煜揽入怀里,二人前额相抵,“其实现在想来这也不是件坏事,往后我再回临安祭扫阿娘,都无需过府。”
“只是想到你遭了那么多委屈,我心里就不好受。”苏简煜擦拭眼泪哽咽道,“若非濯川照顾着你,还不知今日会是何情形。”
从相识、相知,再到相爱,苏简煜记忆中的肖珩在平日里总是一副颇为乐观的模样,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叫他烦恼,可是这无忧无虑之后,肖珩究竟背负了多少常人没有经历过的悲剧,苏简煜至今难以想象。
苏简煜自以为生在天家可怜,在弱冠前后的那些年独处时,他总会忍不住地怨怼上苍待他刻薄,可他至少曾经也是父母双全的孩子,肖珩与他相比则只剩下不幸。然而难能可贵的是,肖珩既没有因为年少的经历而迁怒旁人,也未失去善良的秉性,对苏简煜更是掏出了十二分的情意。
“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不就在你眼前。”肖珩继续安慰着苏简煜,“珩从前只觉得自己可怜,直到遇见了殿下,我这才明白这都是命中注定,我吃过的苦都值得。”
苏简煜清秀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却被肖珩逗笑:“油嘴滑舌的,受不了你。”
“珩服侍殿下去沐浴更衣罢,今日你也累了。”肖珩趁着苏简煜不备,快速亲吻了他的侧脸,“听闻织烟阁的熏香最是沁人心脾,珩等不及想试试了。”
“嗯,一同去吧。”苏简煜轻抚肖珩的鬓边,“洗个热水澡晚上睡得也踏实。”
澡堂被修在小院第二进的西厢,整座屋舍被抬高数寸,靠南一侧底下烧着柴火,上方便是用砖石垒成的浴池,足够两三人同时使用。澡堂内焚着熏香,似乎是山茶、茉莉和栀子花的混合香气,味道淡雅清幽,闻着叫人觉得身心松泛。室内的烛火并不明亮,又弥漫大量水汽,苏简煜一时间竟是找不到先行入室的肖珩。
“啊——”苏简煜正在找寻之际,忽地被肖珩触碰到敏感之处,“肖六!”
肖珩没有答话,而是顺势将苏简煜拉到自己身边,与他紧紧地贴在一起。苏简煜顿时心跳加剧,只觉得头脑发热,他很清楚肖珩接下来的盘算,可他既无力也不想制止——这个特别的场地也让他产生了些许的向往和好奇。
“殿下可曾见过鸳鸯戏水……?”肖珩对着苏简煜耳语,“我们戏水好不好?”
——
苏简煜隔日在卯时左右醒了一次,见肖珩在身边睡得很沉,便也没有起身,结果再次睁眼已经过了巳时二刻,一旁的肖珩也不见了踪影。苏简煜坐在床榻上试图让自己的思绪清醒过来,他隐约记得他们在浴池中缠绵许久,身体用热水洗了一遍又一遍,而后回到卧房又折腾到前半夜,肖珩这才放过自己。苏简煜甚至无需挪动身体就知道,自己今日大约是何处都去不了,只能在床上躺一日了。
盛夏的阳光透过卧房纸窗洒入室内,却将暑气隔绝在外。此时房间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就被推开,苏简煜光凭气息就知道是肖珩进来了,但他一想到后者昨日的放肆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他赶紧阖上双眼假寐,不想理睬肖珩。
“我方才都听见你咳嗽的声音了,还装睡。”肖珩三步并作两步嬉笑着上前,“殿下今日还能走动吗?不方便的话就在此处歇息一天也好,明日我们出发去淳安。”
“明知故问。”苏简煜翻了个身背对肖珩,“听你这口气,我今日无法下地走动还是我的错了?”
“珩不敢,珩下回一定注意。”肖珩坐到床榻边上紧挨着苏简煜,“不如我扛着或是背着殿下在临安城里转转?临安城虽然大,但值得去的却也不多。”
“你是个不要面子的,我可不是。”苏简煜侧头过来,杏目微挑透着怒意,“我回头还要去灵隐寺为太后祈福,你少给我添乱。”
“殿下且消消气,珩都听你的。”肖珩伸手轻抚苏简煜的秀发,“我去将早膳给你端来,你慢慢地先起身梳妆罢。”
肖珩大约在两盏茶后端着一个栗木托盘重新折回卧房,上头搁着数盘精致的小菜,分量不大却种类繁多,有苏简煜常吃的,也有苏简煜没见过的。肖珩在苏简煜吃早膳的同时又絮絮叨叨地说了早些时候肖珉已经前来探望,倒也并无要事,只是来看看苏简煜是否住得习惯和舒服,听肖珩说苏简煜尚未起身,坐了片刻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