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将锦囊递给一旁侍奉的珊瑚姑姑,转身注视苏简煜,挑眉问道:“假如他活着回来,你打算请皇帝如何封赏?”
“尽我所能去赏他。”苏简煜不卑不亢,似乎此刻他们母子谈论的完全是一个不相干之人,“不过儿子可以向母后保证,肖六不会参与政事。”
“哀家信你说到做到。”太后语气缓和一些,她挥了挥手示意珊瑚姑姑退下,“皇帝说接垣儿进宫与城儿作伴是你的意思?”
“城儿打小也算是和埁儿相依为命,埁儿不在了,他总得有个伴儿。”苏简煜欠身给太后让出一条路,“不会常住,待城儿活泼一些我就把垣儿接回府上。”
“先帝要皇后抚育城儿有其深意,你与哀家心知肚明。”太后小步走向苏简煜,打量着他说,“哀家听皇帝的意思是打算待城儿及冠以后再册封储君,这倒也未尝不可。哀家担心的是冯氏和皇长子,你要秉承先帝遗志,保全城儿。”
“儿子已与周元槿商定,待出了国丧便奏请皇兄册立城儿为亲王。”苏简煜低声回答道,“冯贵妃母家出身显赫,她有念想倒也不足为奇,儿子只怕她会害了圻儿。”
“这个不难,哀家明日便下旨将圻儿接到寿安宫来,就说是老婆子想念孙儿。”太后重新迈开步伐,将苏简煜留在原地,“说句实话,哀家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盼肖六平安归来还是身死边地,只觉得无论何种结局都不是哀家想要的。”
“到那时,母后大可降旨赐死儿子和肖六,不过在那之前,儿子得为皇兄寻到一个可以托付朝政之人。”苏简煜虽然没有动气,却也没有跟上太后的脚步,“还请母后再多给儿子一点时间。”
“你与皇帝都是哀家亲生,哀家舍不得。”太后驻足背对苏简煜,她的语气听不出此刻的喜怒哀乐,“你好生养病,但愿你心想事成。”
“恭送母后。”
许是天气燥热,池中鲤鱼忽然跃出水面,鱼尾溅起阵阵清脆的响动。苏简煜循声凝视片刻,他消瘦的身姿隐匿于昏暗夜色之中,却遮不住他散发出的倔强。
作者有话说:
嗯,太后和简煜同框,信息量总是巨大的。
——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出自《荀子·天论篇》。
94、音讯
◎“给使莫急,可是皇兄有事唤我?”◎
苏简煜起身时发现内监送来一个木匣,里头搁着先前送去修缮的沉香木手钏,说是王府管事一早交给值守宫门的龙武卫军士的。苏简煜怀着失而复得的心境,小心翼翼地将手钏佩戴好,他的思绪里有一个模糊的预感,总觉得手钏修好了,肖珩就该回来了。
苏成蹊在第六日传回的口信中表示已经顺利抵达边地,再有半日便可见到使团,他还叮嘱苏简煜务必要保重身体。明明毫无进展,可是苏简煜看过信纸,竟感觉心中悬着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下,忍不住掉了几滴清泪。
今日议政时,方承宜呈上了苏简烨的奏本,处置徐昌华的事情办得很是妥帖,现下他以西军都督的身份暂时接管道府,但是此等安排并非长久之计,容易引得言官议论,所以苏简烨希望朝廷能够尽快委任一名新的布政使,或是在现有道府官员中选定一位代理。这件事倒是叫苏简煜犯了难,河西地方政务并非他熟悉的范围。
“顾犯在任时,都是由他一手经办的。”方承宜虽然接手吏部,但也是头一回遇上选任地方主政官员的情况,“殿下可否待臣回了官署查阅现任道府官员再做打算?”
“如此倒也稳妥。本王记得诸卿原先是云贵道布政使,应该对河西政务略知一二,毕竟地方临近,或许你可以同他商量。”苏简煜将苏简烨的奏本搁在桌案上,“方卿如今暂代太师职权,还掌管吏部,都还应付得过来吗?”
“中书省下尚有侍郎、舍人等佐理,倒也不算太忙。”方承宜对苏简煜的过问有些拿捏不准,谨慎地道,“殿下可是有另外的安排?”
“中书与门下二省的职权在先帝一朝就已收束不少,日后存废都是个问题。”苏简煜倒也不掩饰自己的打算,“你若是能兼顾便由你继续管着,也不知太师何时能归朝。”
方承宜惊愕道:“殿下是打算废除二省?”
“先帝与本王提过此事,眼下倒也不急。地方官制改革一事尚未有所定论,其他的还是徐徐图之的好。”苏简煜深邃地一笑,接着说,“徐昌华业已被荣王兄处置,虽说多少有些恐吓的意味,但想来之后推行改革应当会顺利不少。”
“不错,原先各道官员都还观望着,现下也被荣王的雷厉风行给震住了。”方承宜点头笑道,“近日呈上的折子大多都改了口气,明里暗里是站在朝廷这一边的。”
苏简煜接着问道:“考核内容拟定得如何了?户部的心思在改订税政上,这是本王知道的,其他各部可把相关文书交给你了?”
“目前仅剩刑部尚未提交考核方案,袁尚书说是正与叶寺卿共同商议。”方承宜顿了顿,补充道,“只是臣也不清楚他们到底在琢磨何事。”
“大理寺也参与其中的话,本王或许有眉目。”苏简煜摩挲下颚道,“上个月早些时候肖少卿来见过本王,提及了对刑狱制度的一些思虑,可能与此有关。”
方承宜冷静地分析道:“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虽各司其职,但偶尔还是会有所交叠,不过若说要改倒是千头万绪,恐怕比地方官制改革都要复杂——”
“再等三日,若是刑部和大理寺拿不出个具体方案便不再等,先将其余各部的考题下发各道,将考试举办起来。”苏简煜明确地指示道,“刑狱改革可以先缓缓,官制这事不好再拖了。话说回来,张泽浩代理台院也有一年了,待下月便升他做都御史。”
“是,臣这就去办。”方承宜起身向苏简煜行了礼,随后转身示意两位侍郎先行退出养性殿,“殿下,臣还有一事。”
苏简煜正欲饮茶润润嗓子,他手捧茶碗问道:“方卿但说无妨。”
“这是荣王随奏本寄来的私人书信,要臣转交给殿下亲启。”方承宜从袖中摸出一个印有鎏金碎花纹的信封,递给内监,“臣再多嘴一句,不知殿下身子如何了?”
“幸得姜院判悉心医治,已经大好了。”苏简煜没有急着打开苏简烨的书信,“陛下爱重,本王这几日侥幸留宿内廷,再过两日也该搬回王府了。”
“陛下仁厚,与殿下兄弟情深。”方承宜感慨道,“如此,臣告退。”
苏简煜目送方承宜欲言又止地离开养性殿,这才不慌不忙地拆开苏简烨的书信。与苏简煜猜想的大致相同,苏简烨是听闻肖珩出了意外担心苏简煜的状况,于是自作主张将私人书信塞进公文当中一同寄送,只希望能够尽快送到苏简煜手上。
苏简煜命内监取来笔墨,不过却在如何答复之上斟酌良久,肖珩到底是未归,哪怕是有再多的执念也是无用,只是苏简煜也不想叫苏简烨为自己分神。苏简煜望着苏简烨的字迹,回忆起这两年来发生的种种,倒也颇为唏嘘。末了,苏简煜写下“诸事安好,王兄勿念”一句便交给内监去封存寄出,他相信苏简烨定然不会怪罪自己。
苏简煜拟完回信又在东暖阁整理奏疏片刻,见已临近正午,便径自往皇子所走去,打算与两个小家伙一道用午膳。然而苏简煜刚刚抵达皇子所门口正欲踏进内院,却听得里头传来一阵吵闹,苏简煜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不打算让自己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之中。
“贵妃娘娘莫要再为难小奴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大娘娘已派人将大殿下接到寿安宫去了,还说了无需您操心过问,您还是请回吧。”
苏简煜站在门口,好奇却谨慎地探出半个头,意欲窥探内院的情况,只见一群宫人押着一个年轻的内监,人群之中正是一身薄香色华服、气势汹汹的冯贵妃。
“信口雌黄的贱胚子,寿安宫怎可能不事先通知本宫就带走大殿下?!”冯贵妃声音尖锐地咆哮道,“本宫看分明你们这群贱奴没能看好大殿下,出了意外,现在便在此处诓骗本宫,栽赃太后?!”
“是与不是,贵妃去寿安宫一问便知。”那名内监被压在地上,喘息困难,“小奴若是有半句诳语,贵妃再处置小奴不迟。”